乾道二年春,臨安城外大水村。
清明方過,熏風解愠,田壟間新抽的秧苗泛着青碧。村人皆褪去厚襖換春衫,或耘田或采桑,偶有暖風拂面,倒消解幾分春耕疲乏。
河邊,一個婦人正在洗菜。包髻用青布紮得緊實,粗麻襦裙下擺掖在腰間,露出半截精壯小臂。木盆裡芥菜随水流打轉,婦人動作麻利,春日的河水也清澈溫暖,沒一會,一盆菜便洗淨了。
“蘭嫂子,你且歇歇!晚間帶你家官人來酒?"鄰婦背柴經過招呼。
蘭嫂子甩着水珠起身笑道:"這當口他還在塾裡講經呢!倒是晨間割了二刀鮮肉,姊姊來家嘗個新鮮?"
“不了不了,我這就回去了!這都清明過了,你家閨女快回來了吧?”
提到閨女,蘭嫂子笑了笑,眼尾彎彎出現幾條細紋:“就是這幾天了!等滿滿回來了,可一定要來我家聚一聚!”
二人說笑着分别。
蘭嫂子擡起菜盆,正往回走着,突然聽到小路上隐約傳來車輪聲,随之而來的是一聲清亮的叫喊:“娘!娘!我回來了!”
蘭嫂子頓了頓,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這聲音,怎麼這麼像滿滿呢?她回過身,迎着夕陽,擡起手擋住陽光,眯着眼看過去——泥土路上揚起細細的黃塵,張老漢趕着牛車回村了,在牛車上,卻坐着一個粉裙綠襖的姑娘,看不清樣貌,隻覺着身段窈窕,面白如雪。
蘭嫂子正琢磨着這是誰家姑娘,隻聽那小娘子又大喊一聲:“娘!您認不出我了?我是滿滿呀!”
蘭嫂子眨了眨眼睛,隻見這個如花似玉般的小娘子從牛車上跳下來,幾步并做一步地向她跑來,記憶中小小的女兒和眼前的身影不斷重合,終于反應過來,這是她的滿滿呀!立刻丢下手裡的菜盆,向滿滿跑過去。二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眼眶裡都是熱淚漣漣,過了好一會子,二人才緩過來。
蘭嫂子拉着女兒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方才明白什麼叫做女大十八變。滿滿進宮五年,五年前還是一個剛剛到她肩膀的黢黑的小丫頭片子,而如今的滿滿,宮裡風水養人,身材出落得越發勻稱不說,連臉蛋也光滑白膩,張開了的五官更是樣樣合宜。
蘭嫂子掃了女兒幾眼,久别重逢的喜悅淡去,剩下都是滿滿的驕傲。果然是她的女兒,就是比村裡旁的姑娘都标緻!
“滿滿,這幾年在宮裡過得可好?”蘭嫂子拉着女兒,心中千言萬語,糾結許久,隻能問出這樣的一句。
小姑娘搖了搖蘭嫂子的手,像小時候一般挽住她:“娘!我們回家再說!”轉頭朝着趕牛車的張老漢道:“多虧了張叔一路載我回來,這些年在宮裡,我的廚藝也精進不少,今晚上我家吃飯去呀?”
蘭嫂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了禮節,反倒不如女兒了、連忙笑道:“是呀,老張,今晚上我家去,大家也喝點酒樂一樂?”
這樣團聚的時刻,張老漢自然不會自讨沒趣,寒暄一番便離開了。蘭嫂子和女兒一路往家走,滿滿也毫不吝啬告訴娘這五年來在宮裡的事。
蘭嫂子的廚藝在大水村是沒的說的,自小便教着滿滿。是以,滿滿初入禁中便分派禦膳房。五年間從燒火婢熬成掌勺宮娥,連尚食局女官都贊其調鼎夫。
說話間已至家中,三楹磚房雖不軒敞,窗下卻種着新移的瑞香,顯見雙親日日灑掃以待。滿滿看了看自己的小間,一應陳設如同她離開時一般,心裡滿是感動。立刻挽起袖子,走向竈台:
“娘,你不是說爹還在學堂裡講學嗎?讓我來露一手,做一些好吃的,咱兩帶着些吃食去給爹送飯,順帶給孩子們分一些,如何?”
蘭嫂子本想拒絕,寶貝閨女剛剛回來,自然是這個當娘的做給孩子吃。可是看袁滿滿躍躍欲試的樣子,便道:“行,那娘給你打下手!”反正若是不成,她替滿滿做了便是。
滿滿用襻膊挽起袖子,看了看家中食材,決定做兩道菜——一道筍煨火肉,火腿醇香,春筍清甜,另一道荠菜羹,清清爽爽,另有鮮味中和苦味,兩兩相宜,可謂春日下飯利器。
此時正是春日,春分方過時,鄰家阿婆送了一筐新掘的黃泥筍。
筍衣上還沾着露水,指頭一彈,"咚"地脆響。雖然從外邊看筍子裹滿泥土,但真正的好筍得帶三分野氣,剝到最後一層才見玉色。剝好筍子,蘭嫂子幫忙把筍子切成方塊,又将筍塊與糯米同煮。
“以米泔浸去麻舌。”用此法處理筍子,則褪去麻味和苦味,口中隻餘清甜。滿滿在禦膳房當值,不僅手藝得精進,理論也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