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之人氣息越發微弱,不加急離開這裡,肖長悅命再大,也難逃閻王索命。
眼下九朝門白玉橋乃至周圍湖岸,皆被随鶴歸刹陣延伸開的結界阻隔。想來也怪,左宗恤和李淳钰甯可啟動大陣拼了命保護肖長悅,定不會因此将他困于當中無路可逃,但不論凚窟外、寝卧區和朝陽殿都不見二位長輩蹤影,唯有一路搏命厮殺和一步一見的屍首。
恰此時,不遠處跌跌撞撞奔來一棠衣人,陸辰淼一眼認出是倪憶遷,後者顯然就是奔着他來,繼浔遙城秦樓楚館中的風塵女子後,這個再度讓他産生懼意的人,倪憶遷怎會認不出。
倪憶遷身上有激戰過的痕迹,腰間來不及收整齊的棠綢上血迹未幹,腿大概受了傷,終在跑到陸辰淼面前時膝蓋一軟跌跪在地。
他眼眶熏紅明顯哭過,隻是淚迹都幹了,一上來就說他知道要怎麼出去,指着肖長悅腰間的位置:
“表兄一直佩戴在身的神鶴黑玉納佩!左叔叔和钰姨說,西南角有一座假山石,将納佩嵌于其缺口處,方可出去!”
陸辰淼知道肖長悅若醒着,必不願輕易離開,便多問了一句:“你見到左門主和李夫人了?他們如何?”
倪憶遷抿抿唇,想起二老驅他走時叮囑對此勿要多言,尤其是肖長悅,于是隻道:“他們隻希望表兄能安全逃離九朝門,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陸辰淼側目望了望依舊昏死的肖長悅,知曉倪憶遷此言緣由和用意,不再多說,取下其腰間納佩,随倪憶遷去尋那座假山石。所謂的西南角離得不遠,幾丈開外就見到那座嶙峋但平平無奇的假山石,尋常過路也不會多看兩眼。
陸辰淼找到一處跟手中納佩輪廓相仿的缺口,一掌摁下,假山周身驟然玄風四起,聽一陣羽翼翻動的聲音,竟有一仙鶴自大陣中被召來,示意三人上背,如一陣玄流,輕盈穿障而出。
鴉青用穿木術,加部分意念在九朝門内的柳樹幹上,感知到他們的動向,早已在此等候。莫非随鶴歸刹大陣太多罡猛,他無法以木穿梭身形,早就助陸辰淼他們逃離出來了。
夜色不知何時已微微明,鴉青得知肖長悅急需治療否則命不久矣後猛驅馬車,轱辘聲中,離那座邸那片湖乃至那座城愈漸遙遠。
...
随鶴歸刹大陣中,罡風肆虐,攪碎了無數試圖闖進來的聖山玄修。本就在陣中之人不會受到四周罡風的席卷,左宗恤和李淳钰合力啟動陣法,所剩修為不足平日七成。
柳雲绻服下了所謂的裁曲升玄之藥,修為直逼仙修,全然能同其一抗衡。陣中其他弟子基本無力再戰,昏的昏死的死,柳雲绻傷口染紅白衣,左宗恤和李淳钰身上也有挂彩。
左宗恤驅動大陣,鶴影在罡風中穿梭,若隐若現,忽而從柳雲绻身後突襲,叫他堪堪擋下,卻因時機稍晚,被犁出數丈,噴湧一口鮮血。
既是叛賊,李淳钰不會心慈手軟,雖未起殺心,也必要将柳雲绻拿下,趁他節節敗退之時,開弓搭箭瞄準,箭尖塗滿能叫人渾身麻痹的藥。不料身後罡風外,竟沖進來一人,一掌拍開左宗恤,掌間凝玄直沖李淳钰而去。
掌面貫胸,李淳钰因痛苦和驚愕瞪大雙目,口中洶湧的鮮血灑紅白玉弓。她依然保持射箭的姿勢,那柄劍随之射出,随後洩力,弓落,在左宗恤目次欲裂的神情中倒下。四目最後一次交彙後,再無動響。
那支箭被突如其來的面具人輕易攔下,繼而指向還未從悲怆中回神的左宗恤。
“師娘...躲開,快躲開...師父!!!”
肖長悅猛然睜目,回聲在腦海中難以平息,緻使耳膜難耐,發出尖銳的耳鳴。
陸辰淼守在床側一日,實在熬不住才支着額頭淺憩一會,被肖長悅的大呼驚醒。困意沒有全然消退,他強撐眼,就見肖長悅渾身冷汗,瀝了把毛巾,要替他擦拭:
“感覺如何,有好受些嗎?”
肖長悅一時無法從那個夢裡脫離出來,隻是雙目空洞,愣愣盯着天花闆,抓着床單的手還沒松開。陸辰淼伸手将其握住,輕輕安撫,緊繃的五指才緩緩松開。
“這是在馬車上,我們要去哪兒?”
陸辰淼邊替他拭汗邊說:“現在唯有去盈花谷,才能避免聖山和魔孽再找到你。”
“盈花谷...”肖長悅喃喃,雙目蓦然回神,猛地起身揪住陸辰淼衣袖:“對了!師父師娘怎麼樣了,還有九朝門!他們可還安好?!”
“我們途間遇上雀因姨和你姥爺,已經趕往九朝門支援,以他們二人的之力,一定可以把左門主和李夫人平安帶出來。”
聞言肖長悅才稍平靜些,方才的夢真實的可怕,幸好也隻是個夢。
陸辰淼順勢幫他把頸間的汗都擦幹淨了,柔聲問:“做噩夢了?”
肖長悅點首:“我夢到,師父師娘他們...”
後面的話他說不下去,愣是眼眶一酸,又憋紅了,眼淚打轉,難以控制地滴落下來。
陸辰淼猜到一二,摟住肖長悅,又緩緩将人放平,蓋好被子:“夢都是反的,阿悅不必多思。你體内的血森羅剛穩定下來不久,須得靜養。明日一早就能抵達盈花谷,介時還須你吹埙解幻。”
“那血森羅,在我體内會有什麼影響?”肖長悅覺得心口任有些許隐隐泛痛,有氣無力問。
陸辰淼神色凝重下來:“血森羅滿載怨念戾氣,入體後會通達全身經脈,對資質高經脈通順的玄修影響更甚,再加上你體内的森羅精血。若不加以控制,隔三差五就會發作,吸收宿主體内的鮮血,邪化經脈中流動的玄力,介時就會無比渴望血液。直到宿主被完全邪化,魂魄将會歸于心魔所有。”
說沒有一點懼怕是不可能的,肖長悅急忙問:“可有解?”
陸辰淼沉然搖頭:“目前并無,隻有緩解的法子。森羅是盜取了襲應一部分神識而修煉有成,兩者玄力截然不同卻出自同源,襲應的力量可以壓制但無法克制。昨日我已給你服下天極融水,也許能制住一段時間,可時間一久也會相互抵消,但你體内的森羅精血會不斷滋養它,日益強悍,到時襲應和天極融水都未必控制得住。我定然替你找到解決之法,阿悅切記少動玄力。”
“那我還能撐多久?”
“做到所說這一切的話,最多一載。”陸辰淼幾乎從牙縫中艱難擠出十幾字。
肖長悅臉上沒有震驚,沒有恐慌,亦沒有其他多餘的神色,隻是略顯木滞地點首。陸辰淼問要不要吃些東西,肖長悅沒啥胃口,隻喝了幾口白粥。
許是深怕被後頭的追兵趕上,鴉青驅的格外快,已然到了鄰疆城郊。關鍵時刻葉凡青還頂管用,給他們指了一處荒地暫作停留。
鴉青趕了一日的馬車,手掌磨的有些紅,正坐在火堆旁抹着膏藥,倪憶遷現學了如何烤野味,坐在一旁掌着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