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令他充分瞠目結舌的臉,長眉俏目,眼角弧度恰到好處得稍稍擡抹,鼻梁挺拔,鼻尖微翹,雙唇飽滿精緻,五官神色間微微含笑,露出兩頰邊若隐若現的淺窩...
這張臉,對肖長悅來說,最熟悉不過,比身邊熟識的任何人都要熟悉,因為,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臉。
要說唯獨的不同,就是這張臉眉目間,有一記朱紅印钿,笑意裡透着層陰骛與危險。這種從來不可能出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此刻挂在一張和自己幾近相同的臉上,就站在自己面前,實在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小時候,他時常聽自家姐姐使壞地同他講述夜裡見到另一個自己的鬼故事,此刻肖長悅并沒有因此懼怕,越是面臨這種複雜撲朔的大事,他越是冷靜,他正要開口問對方是何許人。
四面景象頃刻飛快運轉,如同被什麼無形的深淵巨口兇猛吸噬,因快速旋轉後撤變得模糊,無數色塊光亮退潮般往後流動,直至全然消磨殆盡。兵戈、慘呼、爆裂聲戛然而止,耳邊蓦地寂靜,隻有風吹花海的“沙沙”聲。
花海?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黑色花海,菱狀花瓣,上下三層,有純黑的,也有些開得相對茁壯的,黑漆漆的花瓣間有幾絲血紅夾雜。
血森羅!肖長悅心間蹦出這個早就見怪不怪的名字。眼前那個“肖長悅”沒有分毫挪動,就像沒發現周遭場景變化一般,一動不動站在風拂花海間,目光也一直定格在他身上,眼波流轉,眼眶稍紅,似有脈脈含情之緒。
肖長悅打算問方才沒問出的話,話到喉間,忽地卡住,才發現喉嚨完全不受控制,聲音倒是發出來了,可完全不是他想說的。
“隻是為了那個叫聶誠的小神使,你就不惜打破大世和諧,割裂你我之間的情義,甚至豁出你的性命嗎?!”
肖長悅聽到喉嚨間流出陌生的音色。
對面烈衣之人根本不受這句話影響:“事已至此,我隻好把命豁給你,我隻能這麼做了。”
他感受到自己的腦袋不由自主地點起,繼而不屬于他的記憶和情感洪水般在腦海間掀起洶湧波濤。
天極屍橫遍野,蒼境滿目瘡痍,數千年前的大世,襲應神族驟然入侵穹川神族,攻了全蒼上下一個措手不及,好在穹川足智多謀,長于應變,在最短時間以最有效簡潔的方法調配兵力,疏散族民,集結後方資源,才将災難與損失降到最小。可即便如此,依舊避免不了悲劇的降臨。
蒼境死了太多太多人,子民衆怒如烈火燎原,不惜燃至穹川跟前,呼籲他必須殺死邪神襲應,後者都能罔顧昔日舊情對他的子民大開殺戒,他又何必沉淪其中,一再放過。
不論對方因何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反常之舉,一族之神明當為大局考慮,穹川痛然應下。
“噗哧!”令人犯怵的肉裂聲傳來,伴随一陣隐忍的悶哼,血濺花海,将滿地森羅襯的更妖邪。等等,他的手臂怎麼在使力,肖長悅詫然低頭,他手中不知何時握了把劍,潔淨流銀的劍身深深捅進對面之人腹中,帶着金色星點的神血沿着劍刃滴落。
不對!他穿的分明是紅色勁裝,此刻眼下的手臂卻是白衣銀甲相裹,甲面鑲着淩玉,再到這把劍,玉砌銀雕,露出的刃面泛着隐隐青光,很似天潋,卻又與天潋有所不同,且不說這個,他根本也不會用劍!
這個手臂不是他的,也就是說,這整具身體都不是他的,此時此刻,他在别人的身體裡面,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明明記得幫幺兒包紮的時候,撕的還是自己衣擺上的紅布料。
可根本來不及他深究,這具身體主人的情緒便侵上他的意識。驚愕、悔恨、愧疚、痛心接二連三魚貫蔓延,灼灼燃燒傾吞着他的意識,連最後一絲清明都搖搖欲墜,即将就要被這具身體的主人吞并溶解。但這些悲痛欲絕、灰暗絕望的情緒又是切切實實影響着他,不得不與其感同身受,呼吸似要凝滞,肺腑似要炸裂,心髒仿佛即将驟停。
這種感覺,猶如落水之人,掙紮得力竭勁殆,隻能任由自己緩緩沉溺深海。海水倒灌進五髒六腑,堵塞、痛苦,逐漸靠近死亡的深淵。
“阿悅!”
什麼聲音,誰在叫我?
“長悅,肖長悅!”“長悅哥哥!”
...陸涯。他想睜開眼張開手臂,回應這一聲聲急切的呼喚,可是他動彈不得,就像身體死了靈魂還被困在其中。
“肖長悅!醒醒!”
“長悅哥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陸辰淼的聲音急的沙啞,險些破了音,花琉漓這小姑娘已經帶上哭腔了。
我能聽到啊!我也想醒過來!我還活着呢,可别一時激動把我當死人就地埋啦!
心緒驟然止息,冷到麻木又幹裂的唇間覆上他此刻極力渴求的溫熱,随後,一股股沖破黑暗的生命氣息滔滔不絕地灌進來。
他聽到花琉漓的驚呼,緊接着肺腑一通,氣管一抽,喉口一癢,接連不斷的嗆咳聲如期而至,因回聲此起彼伏,肖長悅一時不知自己是被嗆醒的還是被吵醒的。
肺裡的水盡數嗆出來,他紅着眼眶拿袖子胡亂一擦嘴,才想起自己應該全身上下都是濕的,怎麼袖子是幹的,結果一瞧,好家夥,整個人沒一處是濕的,邊上的陸辰淼和花琉漓也跟從未下過水似的。
花琉漓看出他的納悶:“很神奇是吧,這濯塵泊的水不會沾身,但如若沉下去嗆進了水,還是會跟溺水一樣。長悅哥哥,你剛才吓死琉漓了,突然就渾身一軟往水裡沉,還好陸哥哥撈的及時...救的也及時,不然都不知道會怎樣。”
肖長悅微微一笑:“抱歉,讓你們擔心了,其實剛才昏迷的時候,我能聽到你們說話,但一直醒不過來,陸涯,你是不是...”
他說着不由自主抿抿唇,那裡似還留有餘溫。
“不是,切勿多想。”陸辰淼回答的很果斷,心裡着實吓了一跳,握天潋的手不禁捏緊了緊。
肖長悅眉一挑:“我還什麼都沒說呢,這麼緊張幹什麼?做賊心虛啊。”
“你嗆進去太多水,若不及時通氣,恐有性命之憂。” 陸辰淼穩住面上神色,語氣照舊一本正經。
此人多半是不會承認的,肖長悅見怪不怪,便起身不爽地嘟囔:“害,親了就親了嘛,有什麼不好承認的,被親的人是我又不是你,還是本少爺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