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蘭借着衙役們過來吆喝組團放水的機會,拖家帶口溜了。
江蕪輕聲喚了杜引歲兩聲,後者毫無動靜。她便隻敢左右轉了轉看了看闆車上的情況,連之前翻翻褲腿的動作都不敢做,就這麼安靜等着秦家回來換班守人。
隻是,這到底是暈着呢,還是睡着呢……江蕪湊近了些,小心地伸出手指在杜引歲的鼻前過了一下。
嗯,有呼吸。
江蕪隻敢小心地試探了一下,又趕緊正襟危坐,還挪開了一段距離。
明明一直沒醒的人,卻對三橋驿婆婆給東西的事兒知道得一清二楚,又那麼巧看見了自己念叨一路的金銀花……不但如此,甚至還知道自己減了食水份額給她的事兒。
這暈着的人竟比醒着的人知曉的還多。
便是此時杜引歲雙目緊閉,江蕪仍懷疑她是不是依然對周圍了若指掌。
應該不會聽到吧,江蕪看了一眼剛才自己與楚秀蘭說話時站着的地兒,有些隻恨鍊短。尤其是最後一句,“你的……”,應該沒被聽到吧……
若逃走的楚秀蘭在此,知曉江蕪在意的是“你的”而不是“豬”,怕是要無語至極。
江蕪方才與楚秀蘭說了不少昨晚的事,除了為了交代兩小隻和黴綠豆糕,就是想問問楚秀蘭對杜引歲這般情況的看法。她是真的怕人摔壞了,雖說,也沒聽說過有壞成這樣的。
不過,江蕪與楚秀蘭說了不少,也有不少……沒有說。
倒不是她不想說來給楚秀蘭參考一二,實在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江蕪看着搭在車邊,最終還是被楚秀蘭還回來的“糧食衣”。
昨晚,黑影詐起,三人沒反應過來呢,那黴綠豆糕碗底就被舔了。而後,杜引歲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囚衣裡掏了包東西出來,一個人也不說話,就吭哧吭哧低頭猛吃。
講真,當時月色朦胧,江蕪和兩個小的是真的被那怪異之況給驚着了。直到後頭杜引歲再擡起頭,對她們展了手裡空了的紗布包,開始說起三橋驿婆婆的事兒,江蕪才知之前杜引歲夢呓一般的“雞蛋”和“别扔”是什麼意思,而後又遲鈍地反應過來了,這人是為何不發一語猛吃完雞蛋才解釋。
而那些,雖讓人驚異,但并無不可對楚秀蘭言。
江蕪無法言的,是後來的事。
清晨,河畔的風有些大,攜裹着近處的水汽,呼啦啦地吹過江蕪手邊的“糧食衣”,将已經空了一半袋子的布片兒吹展了開來。
江蕪把糧食衣折了折,暫收攏到了杜引歲的身邊,又扯了寬松的囚衣蓋上。
手中做着活兒,江蕪腦子裡卻不禁去想,昨晚杜引歲從囚衣下扯出了這件形狀奇怪的衣服片,對她展了展,而後道:“那婆婆說東西是送給你的,讓我跟着你好好過日子。既然我們成婚了,是一家人了,那麼這個,你也會分我一些吧?”
隔了一夜,此時江蕪依然能清晰記起杜引歲當時說着話時的輕松語氣,即便是“成婚”二字,也在那唇齒間滑動輕快,并無半點勉強的意思。
真是太好了。聽起來,杜姑娘似乎放下了對賜婚給女子這件事的不平與痛苦,說不定也能放下求死的心。
真是太糟了。自己在聽到“我們成婚了,是一家人了”的時候,竟可恥地心髒微動,大腦都空白了一瞬。
江蕪當然知道,杜引歲說那話就是想吃口袋裡的面粉,并無其他意思。
前幾天還想用死來逃脫此時境遇的人,更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坦然接受了命運的不公……
而像自己這樣活着隻會連累别人的人,更不可能有什麼家人。
但是……
晨風下,靠在木闆車上的江蕪緊緊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微垂了眼眸,掩住了那不該生出的酸澀,驅走了那不該生出的幻覺。
咫尺之距的杜引歲,卻是絲毫不知昨夜自己随口求飯的一語,吹動了怎樣的一片心湖。
就如去放水路上的楚秀蘭,也是一點兒都想不到,她這沒離開多會兒,江蕪那微紅的臉已經變成了微紅的眼。
“爹,以前江蕪在宮裡的時候,會常臉紅嗎?”楚秀蘭在路上與公爹三言兩語快速說完了昨晚的事兒,實在有些好奇從前還是太子時的江蕪是否也是今日這般,會因為某些一點兒都沒臉紅理由的事情臉紅。
動不動就臉紅的太子,怪有意思的。楚秀蘭從前沒機會面見太子,這會兒還怪好奇的。
秦崇禮還在消化那自殺了兩回的姑娘被豬精上身的故事,沒提防兒媳話題一轉說到了從前還是太子的江蕪,頓了頓方才壓低了聲音回道:“她從前言行沉穩自若,頗有處變不驚之姿,我沒有見過她臉紅。你問這個做什麼?”
“哦,我就随便問問。”楚秀蘭笑了一下。
“若她心态不穩,常常臉紅,也不至于到如今才……”秦崇禮說到此處,又收了音,頓了頓低聲喃喃自語道,“或許也不是因為她。”
“爹,你說什麼?”楚秀蘭剛繞開地上的樹根,離遠了兩步,沒聽清。
秦崇禮搖了搖頭,本就是他的無端猜測,而如今也是再猜什麼都無用了。
“不要再談從前。我一個每月隻給她上一次課的人,哪裡能了解多少。”秦崇禮被兒媳無端勾起了愁腸,擺了擺手,快步往前走了。
“怎麼還氣呼呼的……”楚秀蘭不知戳着了公爹痛處,隻跟在後面心算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