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第五日清晨,楚秀蘭是硬生生被身上的酸疼拉扯醒的。
六歲的兒啊,還是有點沉啊……前日背着拉虛脫了的孩子大半日,幾乎到了她承受的極限。還得是衛家姑娘的藥丸有效,不然昨日又那麼多上坡路,要再背可真得送走她的小命。
楚秀蘭全身酸疼,疼得腦殼抽抽,四肢像是被大石壓了一般,小幅度地活動了好一會兒,才坐起身來。
隻這一坐,楚秀蘭便瞧見了躺在公爹旁邊睡得正香的好大兒,原本還有些發暈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瞬間繃緊了神經,警惕的目光看向鎖着他們一家的樹根。
樹下屬于秦若瑤的細長鎖鍊,一路延伸去了右邊,楚秀蘭向右轉頭,與幾步外靠在闆車邊,烏了眼圈的江蕪對上了眼。楚秀蘭的視線順着那細鍊攀上江蕪身後的闆車邊沿,定格在了那窩在杜引歲懷裡睡得呼啦啦的小東西身上……
行吧,對兩個加起來都沒有十歲的孩子,的确沒辦法太苛刻。前夜他們已經成功守了一夜,昨夜困了也很正常。
見人都在,都沒事,楚秀蘭柔了眉眼,而後輕輕地歎了口氣。但凡她或公爹再給力一點,也不用兩個小的自動請纓來守夜。
“他們昨晚好好守着了,是我讓他們睡的。”烏着眼圈的江蕪見楚秀蘭歎氣,擔心她誤會,趕緊主動往她這邊靠了靠,低聲解釋,而後又抱歉道,“都是我不好,這兩天倒頭就睡了,忘了守夜的事。讓兩個這麼小的孩子守夜,我真的是……”
“你白天得推車,多累人的,就該睡。我和爹不用推車都守不動。兩個小的是主動說白日睡過了,夜裡能看着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想啊,瑤瑤白日睡的還是你推的車呢。”楚秀蘭安慰道,“其實像這樣幕天席地的,大家都離得不遠,有點兒動靜能醒一片人,不守也沒什麼。反正現在我醒了,你再去睡會兒。”
說着,楚秀蘭索性站起身,朝着江蕪那兒走了兩步,大有我看着你放心睡的架勢。
離江蕪近了,也就是離闆車近了,于是楚秀蘭看到了……
楚秀蘭看着空蕩蕩的闆車,微怔了眼,而後又看向闆車上側躺着的杜引歲:“昨天剩的那小半車金銀花呢?你半夜全給她喂了?”
江蕪:“……”
楚秀蘭回頭看了沉默的江蕪一眼,隻當是對方默認了,無奈道:“好吧,我也不知金銀花的正确劑量是多少。”
算了,不管是多少,吃都吃了。
楚秀蘭伸手摸了一下杜引歲的額頭,嗯面色正常,溫度也對了,不過……這是什麼?
手指抹過杜引歲的唇角,楚秀蘭沒能把那抹綠蹭下來:“杜姑娘這嘴角,怎麼綠呼呼的,是天太黑,你把金銀花的枝葉也碾了喂了嗎?”
“哦,那不是。那是發黴的綠豆糕糊……”江蕪面色一下複雜了幾分。
“什麼糊?”楚秀蘭感覺自己沒聽清。
“這說來,就話長了。”江蕪咬了咬唇,下了決心。她也是憋了一整晚了,既然楚秀蘭大清早地爬起來打開了這話茬,那麼……
話還沒說清呢,楚秀蘭就看着江蕪起身走近闆車,左摸了一下摸出個光溜溜的碗,右摸了一下摸出兩片細紗布,又掏了掏,掏出個很眼熟的小荷包和一件眼生得很還縫了好多個口袋的……坎肩?坎肩的前半部分?
“此事,說來話長……”江蕪捧着一堆東西,狗狗祟祟地帶着楚秀蘭離闆車遠了些,直到兩人的腳铐繃緊了方才止步。
也正是因為離得遠了些,秦若瑤的小屁股暫時保住了。
江蕪開始說前一夜的事,包括這些東西的來去……
楚秀蘭捏着荷包,一時不知該先震驚三歲的小崽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藏了十天的綠豆糕,還是先檢讨自己待小東西太嚴格,怕她食甜壞牙總控制她的甜食,讓她藏了十日都不敢與自己說。
隻細想又覺心酸,小東西饞壞了,好不容易去竈房偷了盤綠豆糕,都還沒來得及吃一塊呢,抄家的官兵就湧進了府裡。入獄前都被搜身了的,雖不知哪位好心的官兵隻捏碎了那些綠豆糕沒有沒收,但小東西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竟一口都沒敢偷吃。
甚至突然又記得了,往日這甜甜綠豆糕是病了才有得吃的東西,而後舍了這甜甜的心肝喂給了生病的杜引歲,在孫子還餅子時為了推拒謊稱身體不适吃不了太多的秦崇禮和……半夜起來發現了可能會和自己告狀的浩陽。
實在……大氣。
好好好,這肚拉的……相信爹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
楚秀蘭聽着小東西的好心,聽着兒子遲到的恍悟,再聽着兩小隻傻子一樣搶碗裡那點兒剩下的黴綠豆糕碗底,心酸難過之餘又有些好笑,淚花漸湧上了眼,眼看着就要落下了。
就在這動情時刻,江蕪說到了……那道突然坐起,奪走黴碗的黑影。
“什麼?你說杜姑娘醒了,坐起來了?”楚秀蘭兩行淚落下,卻隻剩了生理痕迹,心中隻餘震驚。
“嗯,她還把碗吃幹淨了。”江蕪指了指她特地拿出來的碗。
“她坐起來,然後把碗舔幹淨了?”楚秀蘭看了一眼光亮亮仿佛洗過的碗。
“吃幹淨……”江蕪小聲試圖幫杜引歲挽回一點形象。
楚秀蘭壓根沒在意這點細節,她剛反應過來:“等等,那瑤瑤給杜姑娘喂得最多啊,她怎麼沒拉肚?”非但沒拉肚,這兩天多了都沒解手啊。
“所以,楚姐姐你說……杜姑娘是不是,摔壞了?”江蕪小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