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前兩晚夜宿驿站,犯人有犯人的馬廄雜房,衙役有衙役的高床暖枕,看不着就酸不到,也算是相安無事。
今夜卻是不同。
被束于樹邊的犯人們,吃着饅頭或餅子就水,然後看着不遠處的衙役們開始往火堆上架着的那兩口大鍋裡扔菜片肉倒糧。
不多時,湯水滾滾,一股股熱氣挾裹着油潤鮮香的味兒直砸在了下風位的囚犯們臉上,重重擊打了他們剛被粗糙食物勉強墊吧了的胃。
兩輛驢車靠着的那幾棵樹邊率先有了細碎的動靜。
孔家的庶出大兒子靠近了老父親的樹,低聲求道:“爹,再一人給個饅頭吃吧,孩子們好幾天都沒吃飽了。”
“是啊,爹,咱們都買糧了,沒道理還跟之前一樣挨餓。您不還買肉和醬菜了麼,生肉就算了,醬菜拿出來分點夾饅頭吃啊,沒點鹹的吃嘴裡沒味兒,身上沒勁兒啊。”另一邊孔家的庶出二兒子聽着了身,也靠了過來。
“吃吃吃,一兩銀子一個饅頭,你們還想敞開了吃?”孔方裘聞着衙役們折騰肉菜的味兒,也餓也饞。但是有銀子也不是這麼花的,這流放的路才走上第三天啊!
“今天的饅頭暄軟是暄軟,棉花似的好吃得很,就是吃不飽,一個下肚跟沒吃似的……”孔家大兒不敢與父親争辯,隻弱弱歎了口氣。
孔方裘不語。這饅頭的确比昨晚的試吃還好吃,早晨吃到的時候,早年不知道吃過了多少好東西的他甚至還有些驚豔。隻是上路沒多會兒咕噜起來的肚子就讓他知道什麼是華而不實,中看不中用……本還覺得隻給三天饅頭,後面七天都折成面粉是折騰人呢,現在看看還不如全給面粉。隻是,這面粉的量,不會是按制作這些饅頭,真實的所需給的吧……
這邊兒孔方裘腹中多有考量,旁邊孔家二兒可不似大哥一般怕事。
“爹,您記錯了吧。我和我兒子吃的可不是一兩銀子一個的白面饅頭,我們吃的雜面的哦。”孔二敲了敲旁邊的驢車,“不幹活兒的一天兩饅頭,我這趕驢車的也一天兩,不頂事兒啊。”
“你是說我不幹活?還是在要挾我?”孔方裘怒了眉目。
“不敢不敢。”孔二擺手,又換了張嬉皮笑臉,“我這不是餓麼。再說了,我媳婦跑了,不還給您省錢了麼,那省下來的銀錢,多少也能給我和我兒加一口吧?”
“呵,你媳婦不願與你一起吃苦,與你和離,是你們自己的事。你哥的媳婦不就好好的。饅頭沒有,你們要餓,就去問衙役們要昨晚的黑餅子去。”孔方裘知道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強硬,不然這條路才開始,自己就失了一家之主的威嚴,後面豈不是要看兒子們的臉色。
最後一句話,孔方裘說的是氣話,畢竟昨晚那些餅,狗都不吃。
隻孔方裘沒想到,他那二兒居然真站起身,揮手高喊了衙役……動作之快,孔方裘都沒來得及伸手攔。
孔方裘黑着臉,看着那沒腦子隻知道吃的二兒與衙役說出了“我們自己買的糧和官家本該給我們的糧不是一回事,這一大家子十九個黑面餅子,不……加上早上一共三十八個黑面餅子該給還是要給……”這樣的話。
被招來的衙役,好死不死正是隊伍中第二難纏的崔武,這會兒聽完孔二的話,略有震驚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孔方裘:“孔老爺,這是你的意思嗎?”
孔方裘:“……”
“要知道,你們買的饅頭肉菜,可都是把本來我們為你們準備的吃食折了錢之後的優惠價了。要黑面餅子沒問題,之後……不,之前和之後你們再買東西,可沒優惠了。”崔武這都不用回去問譚望的。之前在三橋驿已經補給完了,哪兒給他們額外再弄那麼多黑面餅子去,難道他們自己買自己做麼,就沒見過錢進了譚望的兜還能出來的。
本想借着二兒的莽撞試探一把的孔方裘站起,伸手就給了二兒一個嘴巴子,轉頭對崔武客氣道:“都是小兒胡言,勞煩大人走這一趟了。”
崔武冷笑了一下,倒也沒多說,背着手就走了。
人一走,孔方裘就拆了驢車上的包裹,往二兒臉上砸了一個雜面饅頭:“吃吃吃!惹事精你使勁吃!”
之前孔方裘還看不出一二,待他一巴掌打下,衙役也走了,這混不吝的東西都沒吱聲,他就知道這狗東西的目的不在衙役那兒的黑面餅子,而是在給自己看他惹事的能力!
“我還有個兒子呢。”孔二揉了揉被老父親狠狠打了一把的臉,笑着又伸手。
“爹,我……”旁邊孔大被自己媳婦推了一把,猶豫着弱弱靠近。
孔方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