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潮黴的雜物房裡,無言低語的二人求生希死。
外頭還曬着半地蘆菔的院裡,劉老五殷勤地牽馬引路,隻沒走出兩步,就聽得後面譚望淡淡一聲“你留在這裡盯着。”
劉老五飛快擠了笑回頭,而後在意識到譚望并不是對自己出聲後,很有眼力勁兒地拉着馬快走了兩步,轉向了院子另一邊的竈房。
“三橋驿咱自己的地……”趙七習慣性地開口,隻話沒說完,便似想起了什麼似的,自顧自地笑了一下,停了步子點頭應道,“好嘞,我在這兒盯着。”
沒多費口舌就得了應允,譚望本就嚴肅的臉色卻又沉了幾分:“怎麼這次答應得這麼快?要是平日,你肯定會說這常來常往的地,人都被腳鐐鎖屋裡了,再鎖個院子就行,驿站自有人來幫我們看着,就像之前那樣。”
“哈哈哈,譚頭你真是了解我,這話說的,就跟從我自己嘴裡說出來的一個味兒。”趙七讪笑了兩聲,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還敞着門的小雜間,幽了目光,“這次不是不一樣麼,我們這些年送了那麼多波流放的,這還是第一次送身份這麼貴重的。”
“流放的人,隻有一種身份。”譚望聽得出趙七說貴重二字時的戲谑,眉頭更蹙緊了幾分,想了想還是把話攤開道,“我不知道什麼人找過你,但是老七,看在我們一同北行多次,也曾共曆生死的份上,聽我一句勸,有的人不是你可以随便動的。就像之前往凜州送過那麼多次流放犯一樣,這次我們也不過是走一趟普通的差。”
“哪兒有人找我……”趙七下意識地否認。
“你平日慣是懶散,剛才應我那般快暫不提,之前主動要求和我一道先送人過來是你趙七會做的事嗎?”譚望打斷趙七之後,便語不停歇,“就說之前,那兩人一前一後跳坡,你立時和我一起下坡尋人,這在以前是可能的事嗎?别說吊繩下坡,就是在上頭拉繩的差事,非不得已你也不會自個兒上吧?”
譚望寥寥數語,直中靶心。
趙七面色僵了一瞬,隻眼珠微轉,又在嘴角重凝了幾分邪笑:“譚頭,收好處又不是我一個。況且,我一個小衙役都有人找上門,沒理由他們會跳過你這個衙頭吧?說說呗,他們要你做點啥?我覺得咱們應該還是一路人啊,難道這京裡還能有人盼着她好嗎?”
譚望:“……”
“我懂我懂,這都是額外的收入,不在我們平日分賬的賬裡。”趙七自覺蠢笨,就算他的确人更壞,但是哪有跳過頭兒就找他這喽啰的。不過現在想明白也不晚,有譚望一起,做什麼都便利。
看着湊過來想要共謀一般的趙七,譚望沒好氣地呵了一聲。
“我們要做的,就是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帶着這些流放犯到達凜州。”譚望徹底冷了臉,面上的疤痕更顯幾分猙獰,手中劍鞘一抖兵戈聲起,“我再說一次,就像以前一樣,不要做多餘的事,不然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和以前一樣,是哪樣?
趙七被譚望的肅殺模樣鎮了一鎮,卻又迷糊了幾分。
“那路上的錢,我們還和以前一樣摳嗎?”趙七不說自己後頭如何,卻是看向了遠處竈房門口牽着馬與裡頭婆子說話的劉老五。
“嗯,就和以前一樣。”譚望收了幾分氣勢,又再次鄭重道,“我們做我們該做的事情,其他的事,不是我們這種人能摻和的。”
哦,所以一起撈的錢還一起撈,自己額外的就不讓掙呗。
話攤至此,雖不是什麼推心置腹的關系,但好歹的确有不少同行的情誼,趙七不大服氣,索性直言道:“我也沒要做什麼,不過是路上多磋磨……”
“我不想知道。”譚望打斷。
“可找我的是……”趙七還想說。
譚望擡起劍鞘制止:“我說了,我不想知道。我最後對你說一句,不要做多餘的事,她隻是個普通的流放犯。”
趙七:“……”
有的人丢下警告轉身就走,有的人一頭霧水邪火無處可發。
劉老五拉着馬和闆車帶着那一臉兇相的衙役去了前頭,田婆子緊着的心卻是沒落下半點兒。
無他,實在是院裡剩下的那個衙役一張蹙眉憋火的臉,這會兒倒是比走了的那個更可怖了幾分。
如果可以,田婆子一點兒都不想靠近火頭子,但是誰讓她沒辦法呢。
剛才劉老五吩咐完晚上的大活兒,臨了給她丢了句忙完了順便送兩塊布條給裡頭的人包紮傷口用。
到底是人命,田婆子倒了面口袋,揉了兩下,總歸還是沒法子真等忙完了再送去。
于是,她隻能攥着幾條做包袱皮多的邊角料布條子,小心翼翼地貼着邊兒往雜物房那兒去。可憐腳步已經放得夠輕了,結果院裡守着的那人跟狗似的,刷地一下擡頭瞪了過來,吓得她高舉了布條。
還好,隻是被嫌棄地瞪了兩下,倒也沒真被為難。
田婆子加快了腳步,整個人閃進了那矮破屋子,方才松了口氣,接着後知後覺地被黴味兒沖得連咳了幾聲。
“咳……布……咳咳……”田婆子咳得眼淚都出來,不過即便眼睛模糊了些,角落人身上穿着的赭色囚衣還是看得清楚的,她隻敢把布條一層層地疊好團了團,離得遠遠地丢了過去。
衙役看起來兇狠,這些不知犯了什麼事的囚犯更是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