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有什麼草木人畜,有多少,有多遠,是什麼樣子,多好或多壞,心情是滿足還是絕望……她都聞不到了。
是已經時隔太久,已經十分陌生的,普通人的嗅覺……
對于習慣了末世後期那細嗅可辨五百米,粗聞可至千米的嗅覺變異能力的杜引歲來說,這就跟一千度近視的人把眼鏡扔了一般,四舍五入等于什麼都沒聞到啊。
簡直天崩開局。
不過現在被放上闆車一路颠簸着接受完原主記憶的杜引歲,在生氣之餘,倒是生出了些希望。
雖然此刻周遭是普通人的嗅覺都無法忽視的濃郁黴味兒,杜引歲的心情倒反沒有在路上聞着無公害無污染的草木清氣時糟糕了。因為她發現,身上的疼痛減弱了一些。
無論是之前磕着的腦袋,還是可能斷了的手腳,又或者是原身記憶裡在前一晚上吊失敗勒腫了的脖子,似乎都沒有她剛穿來時疼了。
往壞處想,有可能是她開始适應了,又或者是更糟糕的身體失血過多引起了麻木。但是往好處想呢!
也許是清空她兩次人生積蓄的老天終于長了眼,讓她被末世錘煉過的體質也跟了過來呢!
畢竟以杜引歲在末世勤用異能一日不敢懈怠的經驗來說,她穿來的那一刻聞到的都是真實,并非幻覺。無論是好吃的野菜野花,已經遠去的肥雞,還是……
腳步聲伴着嘩啦啦的鐵鍊聲,沉重靠近。
杜引歲能感覺到,手腳的衣服被輕輕撩起,混着紙張的摩挲聲,應是藥粉被淅淅索索地倒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癢癢的。杜引歲習慣性地想細嗅一下藥粉的成分,但是很可惜,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就是中藥味兒罷了。
沒事的,至少那一瞬,能證明嗅覺的異能一起穿過來了,自愈能力得到很多加強的體質一定也會跟過來的!
現在如植物人一般動彈不得的杜引歲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畢竟……按原身的記憶,今晚就是失去解藥的第三日,毒發奪命日。若是末世變異後那已經不把普通毒素當回事兒,自愈能力也得到很多加強的體質沒跟來……她穿越一場豈不是隻有幾個小時可以活!
若是在大爆炸中死在那惡劣的末世也就罷了,可撇開現在糟心的身體和身份不說,按原身的記憶這可是一個正常的古代世界啊!
沒有亂竄的喪屍,沒有侵占地盤的變異動植物,這個世界是能吃到正常味道的食物的啊!
就沖能吃上正常的食物……
她還想活!
她還能活!
尤其是,之前她就聞到了,這裡濃濃的蘿蔔幹和不知道什麼豆類的味道。
蘿蔔啊!多少年了,七年了……不,感覺已經七百年沒吃過了!
苦芨芨草,我的一生之敵,再也不見!
杜引歲饞饞地在記憶裡挖掘末世前各種正常食物的味兒,正求生欲空前高漲時,突然臉側有輕風拂過。
“杜姑娘,活下來吧。到了凜州,我便去開荒,待掙到了銀錢,總有送你離開的辦法。”
“你看此次同行的衛大……衛家老爺,他兩次被流放兩次回歸都城任官,人活着才能有以後。”
“杜姑娘,我知都是我的錯,連累了你。你且堅持堅持,待我……”
女子俯下身,聲音低低穩重柔和,伴着溫熱的氣息,似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希望,輕輕撞入杜引歲的耳中。
嗯,如果不是之前剛聞到過這人有多麼的絕望,杜引歲就真信了。
且不說凜州的流人到底能不能掙上錢,就說她們這身份,怕是有錢也難跑。
還有那衛家老爺,是兩次流放都特赦回京繼續做官沒錯,但是這是他第三次流放了。人活着是能有以後,以後繼續流放的以後麼……
江蕪是個好人,但是真的不大會哄人。
倒是最後那未盡的“待我……”多少洩了些真心意。
待她什麼,待她這個廢太子死了,他們就會覺得自己這個廢太子妃沒了價值,會放自己一條生路了嗎?真是天真啊。
也許原身在此,未必能聽出未盡之意,但是那一瞬杜引歲聞到過江蕪身上的味道,怎麼說呢……按杜引歲的經驗來說,那麼濃重的絕望和痛苦的氣息,江蕪現在還能活着,已經是個奇迹。
不,應該說,她活着,但是應該已經死了。
現在有意思的事情來了,一個已經徹底不想活了的人,正在絞盡腦汁地勸一個很想活的人活下去……
杜引歲隻能無聲長歎。
江蕪,果然是個好人。
難怪她,沒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