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

我當然不在乎。

他想。

雖然我犁遍了整個哥譚，雖然我敲碎了小醜全身的骨頭又險些把盧瑟從三百米高空抛下去，雖然我不顧犯罪辛迪加可能有的異動抛下哥譚不管還堅持使用還不完善的時空穿越機器……但是我就是不在乎他，我隻是純粹吃飽了撐着沒事幹，想給我空虛的人生添點麻煩，所以我才急匆匆地跑到這兒來。

好吧，我在騙誰呢，這種鬼話說出來自己都會笑出聲，垂死掙紮隻是在侮辱所有人的智商。

貓頭鷹垮起一張批臉，“好吧，我确實還有那麼一點在乎的東西，怎麼了？”

布魯斯忽然笑了，很低，很悶，像從浸滿水的胸腔裡擠出來的氣泡，“你比我想得更誠實。”

托馬斯轉頭，看見蝙蝠俠的面罩在路燈下泛着水光，分不清是湖水還是别的什麼，而他自己也聽見喉嚨裡有笑聲在打轉，帶着鐵鏽味的苦澀，像貓頭鷹低沉的咕鳴。

“他媽的，我們都太傻了。”他說。

……

蝙蝠車的引擎聲越來越近，防波堤的木闆發出潮濕的呻吟，“是挺傻的。”布魯斯轉頭時，月光正從他面具的邊緣滴落，“托你的福，夜枭，我會是所有人未來一年的笑料，阿爾弗雷德會念叨一整夜，說我臉上沾着水草就像剛從下水道爬出來。”

透過波光蕩漾的湖水，托馬斯看見自己倒影的眉峰正在融化，像塊被月光曬軟的蠟——恍惚間，蠟的融痕裡浮現出理查德的眼睛，然後是他的布魯斯，比湖水更清冽的冰藍和帶着死氣的灰藍在戰術面罩的裂痕後一閃而過。

笑聲從胸腔深處翻湧上來，托馬斯嘗到喉間的鐵鏽味——是湖水滴在唇角的澀意，卻故意騙自己那是眼淚的錯覺。

湖面上的月亮搖搖晃晃，被蘆葦叢的陰影切成細碎的小塊，潮水漫過防波堤的聲響裡，他聽見自己說：“那恭喜你。”

恭喜你沒有被哥譚的引力逼瘋，恭喜你還有愛和承認被愛的勇氣，恭喜你還能讓心跳聲蓋過彈殼落地的回響，恭喜你……

"哇哦，兩位要不要考慮給韋恩企業的潛水服支線代言？"蝙蝠車一個擺尾停在他們面前，車窗降下來露出夜翼整齊的白牙，他敲了敲方向盤，聲音裡摻着輕快的關切，"雖然濕漉漉的水鬼造型會讓哥譚孕育出更恐怖的都市傳說，但蝙蝠洞的烘幹系統已經抗議半小時了——阿爾弗雷德連浴巾都烘出焦味了……我發誓他真的在生你們的氣。上車吧，兩位？"

“走吧，”布魯斯率先邁開腳步，抖披風的時候落下來一串的水珠，“去接你的理查德。”

托馬斯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間又聽見彈殼落地的聲音，隻是這一次喉間的鐵鏽味淡了些，或許是錯覺，又或許是貓頭鷹的翎羽在夜風中輕輕顫動了一下。

“愣着等企鵝人送下午茶？”夜翼的調侃混着引擎低吟傳來，托馬斯這才發現自己的靴底早已碾過水窪，潮濕的戰靴在金屬踏闆上留下模糊的泥印，他跟着布魯斯鑽進車廂，制服與皮質座椅相貼時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像某種塵封的齒輪終于開始轉動。

引擎再次轟鳴時，防波堤的木闆跟着震顫，托馬斯望着前座兩個激烈晃動的背影——異世界的理查德在抱怨他的布魯斯不注意行車安全給家裡小孩帶了個了不起的壞頭，布魯斯裝聾作啞不說話逃避指責。

吵鬧之中托馬斯突然聽見自己面罩下的唇角輕輕扯動——這個藏了二十七年的微笑混着湖水的潮氣，終于從結了痂的喉嚨裡漫出來。

“給孩子做個好榜樣，布魯斯，”他笑出了聲，“你都是成年人了，别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和人賭氣。”

我的布魯斯當然永遠不會再長大了，他永遠停留在了四歲，但是，好吧，好吧。

他看着布魯斯，真誠的，真摯的，在内心補全了最後一句話。

……恭喜你長大了。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