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錯了。我病好了,不用請假,組裡事多,我得幫師哥的忙。”
“事情是多,但也不是非你不可!”蔣韻禮呵斥着,“你今天就老老實實地站會兒規矩,想明白了再接着幹!”
院子裡的動靜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隔壁組的同事紛紛伸長腦袋,看着程大公子像個小學生一樣,在樹底下罰站。
有幾位忍不住笑,小聲議論着,說三十歲的人了,還得站規矩呢。
傷口痛久了,有些發麻,程斯宙默默在心底歎着氣,思緒比腳邊樹葉交織而出的影子還要亂。
他的師父蔣韻禮,早年跟着他師娘林信的父親林大師傅學書畫修複,林家是南遷到燈遠的,再上溯兩代,他們先祖在紫禁城裡給慈禧太後裱畫。
那個年代,師父帶徒弟,徒弟帶徒孫,也是這麼站規矩站過來的。
程斯宙已經習慣了,也沒那麼在乎臉面,可若子川真與他在一起了,是跟着他到程醫生那受審呢,還是陪着他在蔣老這裡站規矩?
眼前這個四面圍合的院子,十幾年間,翻修了兩三次,是當年蔣安儀帶他玩耍過的院子,也是他工作後,三番五次站規矩的院子。
四面圍合,中有樹木,分明是個“困”字。
四面圍合,中有一人,分明是個“囚”字。
到了下班的點,程斯宙灰溜溜地回家,聞子川今天也沒加班,他正抱着一台筆記本電腦,窩在沙發上噼裡啪啦地敲字。
“回來了?”聞子川盯着屏幕,敲完最後一句話。
“嗯。”程斯宙“嗯”得有氣無力,随意抽了幾張紙,把左手拇指上血洇透了的換掉。
白皙修長的手指,沾了紅色格外明顯,聞子川一擡頭就看見了。
“怎麼傷的?!”
“沒什麼,動刀子嘛,家常便飯。”
聞子川放下電腦,恨不得就地暴打他一頓,這麼大個人,受傷了處理傷口也不知道嗎?!
“流了好多血,自己包紮怎麼行?怎麼不去醫院?”
“沒事,已經不流血了,去醫院多麻煩啊。”
上回生病,他堅持不去醫院,燒是退得快,可一到晚上,他老是咳嗽,拖拖拉拉一周多才好,可見硬挨過去根本行不通。
“你可是靠這雙手吃飯的,萬一有個好歹……不行!你必須去醫院!”聞子川态度堅持,抓起他沒受傷的右手,拖着他往門口走。
程斯宙滿心郁悶,又拗不過,掙紮間忽然一把甩開他的手,話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去醫院去醫院!你是急着讓我爸媽知道,我倆住在一起嗎?!”
聞子川愕然轉身,眼眶頓時紅了,否認着:“我不是……”
看他委屈得像個小兔子,程斯宙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他壓抑着胸腔裡亂走的氣息,指了指沙發:“你坐,我有話跟你說。”
聞子川點點頭,獨自坐在沙發較短的那一側,心想該來的終于要來了。
“子川,你談過戀愛嗎?”程斯宙認真地問,“不是有好感或者暗戀,是真正地在一起,确定情侶關系的那種戀愛。”
聞子川低着頭,回答得幹脆:“沒有。”
“好,那你想過兩個人在一起,未來會怎樣嗎?”
“未來指的是多久?明年、後年,還是七老八十?如果是明年、後年,我們還年輕,就還在一起,如果是七老八十,我們不還是能做個伴嗎?”
“子川,這樣不好。就算你不考慮你爸爸,也要顧及你媽媽的想法,等她年紀再大一些,周圍的親戚朋友都抱孫兒了,就她沒有,她會覺得孤獨。”
“我家沒什麼親戚,我媽也沒什麼朋友,她平時就看看書、看看電視,或者種些花草和蔬菜,她與她自己相處得很好,從來不覺得孤獨。”聞子川想起媽媽問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或許她已經感受到了,“隻要我真心喜歡,她會尊重我、理解我的。”
程斯宙沒見過林寒貞,他想象不到,是怎樣一位開明的媽媽,才會對兒子公然出櫃這件事報以尊重和理解。
他猶然記得,自己不得已向父母坦白的那天,二老眼神驚恐,滿臉都是倒黴透頂和難以置信,把面子看得比命重的程醫生,一時氣得胸痛,要不是被王女士攙去吃了兩顆速效救心丸,恐怕要當場與他斷絕父子關系。
“那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程斯宙又問。
聞子川小臂擱在大腿上,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他已經把最壞的結果都預想了個遍,一開口,嗓子就哽咽了:“嗯,你說吧,我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