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相一去,裴湛在朝中的處境變得艱難了很多,遞給陛下的奏章,尚未到陛下手裡,就被張洞之否了。
這是裴湛第三次拜谒張洞之。
張相家的大門雄偉,三級台階,兩側石獅,門檻高深,門雖是開着的,但無人敢随便進去,且不說那成群的仆從,就是門口的守衛,也是兇神惡煞的。
裴湛遞了拜帖,在門口守候。
已經有半個時辰了,還是沒有什麼消息。
“大人,咱們回去吧?”徐倘看了看天色,這是晚來将欲雪,恐怕再多待一會兒,人就受了寒,回去病了可不好。
“不礙事,再等等。”
“哪位是裴湛裴大人?我家大人請你進去。”
裴湛上前,徐倘也跟上,“哎不行,我家大人隻請裴大人進去,不相幹的人請在門外等候。”
徐倘被攔了下來,隻有裴湛一人進去。
那仆從引着裴湛往裡走,張洞之的府邸極大,繞過隔斷,走過穿花遊廊,過了蓮池,帶他來到了張洞之的書房。
“大人請稍後,小人前去禀報。”
“好。”
裴湛裹着大氅在門外等候,觀賞着張洞之的府邸,蓮池裡的殘荷枯亂,縱橫肆意在池中,蓮池倒映濃雲密布的天,頗有幾分凋敝衰微之感。
“你可知這蓮池叫什麼?”
裴湛回過身,是張洞之出來了。
“在下不知,請張相賜教。”
張洞之指着那一片頹敗之色的蓮池,說到,“它叫晚芙池。”目光中似有對往昔的追憶。
“那便是晚來之芙蓉?”裴湛問道。
“旁人都會這麼問,沒想到你也是。”張洞之甩了一下袖子,“它是取自挽大廈之将傾,扶狂瀾于既倒。”他頗為不屑地看了裴湛一眼。
裴湛看着這蓮池,緘默不語。
“如今已經是殘荷一片,帝王無情,百姓罹難,如何能救?一個人的力量,如何能救?”他苦口婆心地對着裴湛說,“我勸你,年輕人,莫要做無謂的掙紮,且順天命吧。”
裴湛心裡明白,他是對時局的絕望,陛下不僅修阿庑宮,徭役死傷無數,還有加征稅賦,民不聊生,甚至還有酷吏嚴刑如劍懸于頂,這如何能救?
“大人,杯水車薪并非毫無意義。”
張洞之哼了一聲,“小小少府,為官時間不過半年,有什麼資格提醒老夫?”他瞪大了眼睛,雖則看起來還是像一條張開的小縫。
看了張洞之一眼,裴湛從袖中拿出一件東西,是一個四方的小盒,打開來,是一枚雕刻精美的金印和一封信。
“這是窦相臨出發前,托我給你的。”
張洞之忽然變了表情,一把奪過金印和信,展開信來看,涕泗橫流。
“漢有方進知禍,替天子承災,現有承平曉命,恐将不久,已感帝殺念,為今之計,托付知雪與君,萬望莫辭。”
信中說,漢代有翟方進替皇帝承接天災人禍,現在亦是輪到我窦承平了,我猜測自己應該活不了多久,陛下已經對我有殺念。當年我娶了知雪,你一直心中憤憤,如今若是我亡,請你照顧好知雪。
他手裡拿着信,蹲下來,哭得不成樣子,“知雪呢?”
裴湛有些不忍心說出事實,“窦相一家被滅口了。”
他想通了什麼,對着裴湛說到,“我與窦承平是年少相識,我們一同喜歡上了大司空之女,柳知雪,但是知雪沒有選我,選擇了他。我心有不甘,就這麼跟他不對付了一輩子,現在人就突然這麼去了……”他的言語之間滿是遺憾與惋惜,“窦承平那個老東西怎麼能比我先走呢?”
“你是來找老夫要奏章的吧。”張洞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好自為之啊。”
以窦承平的金印和書信作保,裴湛的奏章終于在第二天的早朝呈給了皇帝。
之前已經将圖樣交給窦相,如今窦相亡故,這些圖紙自然是歸了張洞之,而負責籌備錢帛的人卻依舊是何空。
這件事重提,皇帝第一個要問的是何空,他點了何空的名字,“何卿,如今的欠款籌備的如何了?”
現下雖是冬日,何空卻滿頭大汗,他緊張地擦擦額頭上的汗,才從群臣中走出來,“回陛下,還在盡力收繳銀錢。”
皇帝笑道,似乎分毫不在意的樣子,“何卿的速度是否慢了些?”
何空此時已經渾身冷汗,急忙答道:“臣一人辦不成此事,不如陛下再給臣派個助手?”
朝中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他拉人下水,好找個人一起背黑鍋。
皇帝道:“好,那就讓裴卿與你一同。”皇帝擡手,拿起一封奏章,給何空,“這是裴湛草拟的,你可以看看,朕限你們七日内籌到錢帛。”
“臣遵旨。”二人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