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畫好的房屋圖紙飄然落地,而屋頂的部分,一潑血色覆蓋了墨迹。
一股心酸,無端湧上心頭,因為樓見語明白,這是血是從何而來。甚至此刻都不再是心酸,她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就這樣,被心痛從夢境中生生催醒。
樓見語滿頭大汗,顧不得許多,急匆匆穿好衣裳,抄起燈籠,便往裴湛的屋中走去。
屋裡燈沒有亮,樓見語扣了扣房門,無人應答,房間内空無一人。
如果不在屋中,那就必然在書房了。
樓見語一腳深,一腳淺地踩着積雪,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慢慢向書房走去,穿過石洞門,遠遠望見書房的方向一燈如豆,在漆黑的夜裡忽閃忽閃,一個清瘦的人影映照在窗棂上。
是裴湛。他執筆,端坐在書桌前,不知疲倦地寫着,畫着。
樓見語加快腳步,提燈走去,涉雪而行,終究是沒有平日來的爽利,步伐慢了些,不過這短短一段路,樓見語走得十分吃力,今年雪下得大,在院中鋪了厚厚一層,徐倘他們此刻尚在熟睡,天色尚早,還沒有來得及打掃積雪。
她來到書房門前,在房檐下跺了跺腳,推門而入。
她推門而入,裴湛吃了一驚,啪——裴湛筆下的圖紙,多了一個墨點,墨色頗酽。
見是她來,他将緩緩将筆擱在筆架上,起身迎接,伸手替她将燈放在一旁,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不是說好了以後我幫你執筆的嗎?怎麼又一個人在這裡寫畫?”
裴湛隻是淡淡道:“夜裡無事,想作幾幅圖磨練自己的心性。”
他十指折斷過,雖說現在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但是做精細的事,還是不太靈便,手指時常僵硬,當初二人說好了,樓見語幫他草圖,幫他拟稿,誰知他今天還是避開樓見語獨自一人來了書房。
樓見語知他心裡藏着事,也并沒有直接搶了他手裡的圖紙,她隻是不動神色地站在裴湛身邊,淺淺道:“我幫你磨墨可好?”
裴湛阖首,算作應答。
冬日墨塊凝澀,有了樓見語幫他磨墨,裴湛下筆流暢許多,不再那麼滞澀,百姓的屋舍大都是茅草蓋成,支撐不住較大的風雪,有了積雪也容易塌陷,他因勢順導,就着茅草屋的特點,略略調動幾處,屋子便能在風雪中更耐實些。
畫好幾張圖紙,裴湛筆剛落下,與落筆之聲同時響起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曠遠而稀薄,他說的是:“照顧好他……”她本能地看向裴湛。
見她盯着自己,裴湛一邊将自己的圖紙吹幹,一邊笑着對她說:“看我做什麼?”
這是夢中那紅發男子的呼吸聲,他護着的小雞,寓意天下百姓,而他在夢中所托,要自己保護的“他”,便是裴湛。
為建築賦靈,是少見的,千百年來多少人追求為筆下生靈,卻從未實現過,裴湛如今年不過弱冠,卻輕易做到了這一點,不知道傳揚出去,多少人會嫉妒。
少年天才,多是悲歌,難得善終,不知裴湛命運幾何?
樓見語心裡歎息一聲,隻是磨墨,不作他聲。
見她又神遊太虛,不理自己,隻是磨墨,裴湛便也不再說話,認真地将自己需要繪制的圖紙畫好,二人一個磨墨,一個繪圖,兩個身影映在窗戶上,看起來不似樓見語來時那般悲寂,倒是有了幾分溫馨之感。
時間漫漫,不多時就到了上朝的時候。
裴湛起身穿衣,準備去上朝,樓見語拉住他的衣袖,道:“今日可否不去上朝?”
他不解,“為何?”
“原本你辛苦一夜就是為了将這圖紙趕出來,好将圖紙送予陛下,盡早拿去替百姓修繕房屋。”
他點點頭,“不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不想擾你清夢,因而沒有叫你,隻是獨自一人來書房,想着将這圖紙畫完。”
他略有些歉疚,将衣袍給樓見語披上,“卻不知你是如此擔心我。”
樓見語拉住他,“今日你如果把這圖紙遞了上去,怕是要惹得滿朝文官忌憚。”
裴湛停住往外走的步子,看向樓見語,“你的意思是,我操之過急了?“他有些焦急,“你可知,現在有多少百姓在等着修繕他們的草屋,好熬過今年的大雪?”
樓見語依舊緊緊拉住他的袖子,不讓他出門半步:“你不會不知道,你諸事皆順,是因為陛下在你背後為你撐腰,但是即便你天縱奇才,也不能将這生靈的圖紙送到禦前。”
“有靈性的圖紙?”他愕然,抓起自己剛剛畫好的圖紙仔細端詳,“可是在我看來平平無奇。”
“其實不然,你于建築一道,實乃天賦異禀,你所畫之圖紙,所建之屋舍,皆會生靈,我在睡夢中夢見了你筆下的生靈,這次是一個紅發的中年男子。”
“紅發倒是稀奇。”
“你今日可曾吐血在一圖紙上?”
裴湛眼神避開,不看她,答道:“不曾。”
樓見語從他的一堆圖紙中翻找出一張,正是她夢中染血的屋頂,“那麼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