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見語穿過幽微而又狹長的走廊,随着監牢往裡走,兩邊的囚犯大都蜷縮在角落,縮成一團,如果借着燭火細細看去,他們滿面泥污,渾渾噩噩,是被這牢獄的生活抽去了精魂,時不時發出一聲呓語,或者是扒着欄杆無力地拍打,叫嚷着要出去。
樓見語有些害怕,她害怕裴湛成為這樣的人。
但她還是得往前走,走廊盡頭,停在右手邊,那裡關着裴湛。
之前和他同獄的人已經問斬,獨剩他一人,也因最近快到年關,廷尉府的人也疏懶了許多,便沒有新的犯人再進來。
裴湛端坐着,閉目阖神,這幾日的牢獄,讓他更加清減了些,瘦削的面龐,竟然讓他顯得有幾分鋒利。
似乎是察覺到旁人注視的目光,他猛地擡起頭來,以防備的眼神盯着來人,卻不曾動,看清是樓見語之後,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确認是她後,他有些錯愕,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來牢裡。
“喂,有人來看你了。”監牢為樓見語打開門,叮囑她:“你們要說什麼抓緊,時間不多。”
“謝過大人。”樓見語端正地行了禮,這幾日在丞相府禮儀沒少學。
她看看四周,此處僅有兩張草席,破破爛爛,草散亂得到處都是,勉強用幾根麻繩勾着,牢中光線很差,冬日裡的冷濕,往袖口裡鑽,棉衣似是越裹越冷,偶爾還有老鼠的叽叽聲,地上是一片一片的泥污,混着不知什麼東西,散發着令人作嘔的味道。
她一雙水藍蓮花的繡鞋格格不入。
“你來了。”他說到,因為多日缺少水食,原本清潤的嗓音有些暗啞,沒有等樓見語回答,他複又道,“抱歉。”
樓見語明白他是為将自己牽扯進這件事而抱歉,她學着他的樣子坐下來,卻被他伸手扶住,隻見他從懷中拿出一塊帶着體溫的手帕,将它小心翼翼地展開,墊在了她的衣裙下,才說到“坐吧。”
他展開那塊手帕的時候,十分小心,手指都隻挨到兩角,布滿血痂的手指,還有幾根在往外滲血。
“你的手……”十指連心,想必是極痛的。
裴湛沒有躲,隻是将手指大大方方地展示給她看,“隻是一些血痂看着吓人,沒事的。”
樓見語見他如此坦然,由不得她不信。
“你若是能進來,還是讓石大人給我帶些書來,他帶的書,最堪用。”他放松下來,将自己的手從樓見語手中收起來,斂入袖中,攏一攏袖子,換了一個舒适的坐姿同樓見語說到。
樓見語嗫嚅半天,還是決定告訴他。
“裴湛,石景他……”
“嗯?”他頗有耐心的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他是陳高的人。”
裴湛毫不在意地笑笑,“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樓見語頗有些失望道:“你在為他做事?”
裴湛隻是搖搖頭,微微靠近她,壓低了聲音,“你本名叫什麼?”
長久的靜默……
良久,樓見語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沒了往日的雲淡風輕,“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見到真正的姜嫱的時候。”
“與你初見,便覺違和,但是不知緣由。無端覺得妝容過于明豔了些。你卸下妝容,我本以為隻是女子愛美,直到,我見到宮裡的那位妧良人。”裴湛說這話時,隻是笑吟吟的,溫和地看着她,眼裡一片平靜。
樓見語很想說,她很美吧,但是又覺得自己不應當如此,話到嘴邊便改了口,“原來,你已發覺我是個仿冒品。”樓見語說這話的時候,心底沒由來一陣酸澀。
“你是誰?”
“一個無關緊要的異鄉人,我隻是頂替了姜嫱的身份,替她做徭役。”樓見語收拾好了心情,那一點酸澀已經消弭得幹幹淨淨。
她現在終于明白裴湛開始的那句抱歉是為什麼,是對牽涉無辜之人的抱歉,所謂的無辜之人,大約是個不相幹的人吧。
“那就勞煩你,繼續演下去,”他說這話的時候,長睫低斂着,叫人看不清。
“你也無須告訴我你的名字,多說多錯。”裴湛的聲音涼涼的,如同天階夜色下,雪融後剛化的水,寒徹心扉。
“你的身份我不會告訴其他人。”
“好。”原本久别重逢的喜悅沖淡,隻剩下相對無言的尴尬。
“我走了,改日再來探你。”樓見語不知如何自處,隻好一逃了之。
見她慌慌張張出來,監牢問了一句,“怎麼了,姑娘,受裡面欺負了?”另一個監牢肉乎乎的臉上擠出一個譏諷的笑,“就他,一個十指斷了的殘廢,能翻得了天嗎?”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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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稀稀落落地亮起幾盞街燈,樓見語倉皇無措,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想回家,但是她在這裡沒有家,唯一帶給她依稀家的感覺之人,如今還在獄中,她不知以什麼态度去對待他。
落雪了,落了她滿身。
天并不很冷,在雪的映襯下,天色泛紅,即使不用點燈,也能看得清前路。
雪下得不深,但是卻不便于行走,加之路上有冰,幾乎一步一滑,她不得不停下來,将裙子束起,以方便行走。
就在這時,一陣馬車辘辘聲傳來,伴着沉悶的馬蹄聲,一輛馬車停在了她的面前,許是因為天氣太冷,車夫蒙着面,叫人看不清容貌。
車檐下挂着紫色的流蘇,被冬日的寒風吹得任意東西,順者車檐往下,便是一扇厚重的錦緞簾子,隔絕風雪,簾子右下角點綴着一朵紫色幽蘭。
樓見語呆愣一下,按說,不會有人知道她今天是來看裴湛的。
一陣清脆的笑聲叫她回了神,“哎呦,我說,見了人,怎麼把你魂都勾走了?連我杏姑也不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