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養了一對鴿子,毛色油亮,樣子肥美,在鴿籠裡上蹿下跳,絲毫不知自己過幾日即将被屠宰的命運。
胖廚子張二翔,指着這對鴿子,跟樓見語說到,“别看這鴿子今天吃得比人好,過兩天還不是個死,咱們還是管着它們的死活不是?”
是啊,人管着鴿子的死活,也有人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在這人命如草芥的時代,權力,成為了人人向往的東西。
樓見語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對鴿子,沒有像張二翔一樣上去逗弄。
說來,是那位素昧謀面的李亭長安排得好,竟然叫她沒受什麼苦,姜柳氏早就将李洲同的事說與她知曉,怕她漏了陷。
這李洲同是個有本事且有情義的人。
她現在資格淺,因為是剛來,旁人也不會交太多的活給她,隻是些灑掃和生火的活計,并不難學。
“哎,哪個是姜嫱?你男人來看你了。”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甕聲甕氣地說。
樓見語聽聞,疑惑了一瞬,她正在往爐子裡添柴,灰撲了她一臉,她又着急出來,匆匆忙忙抹了一把,就從廚房跑了出來。
邊跑邊心裡疑惑,我什麼時候有夫君了?難道是裴湛?
結果一看,還真是。
看來他跟尉曹的事已經商量妥當。
樓見語出來的時候,他就站在陽光下對着她笑,換了身漿洗幹淨的灰褐色麻衣,深重的顔色在他身上毫不違和,如同一冊徐徐攤開的竹簡。
“你什麼時候成了我的夫君了?”
裴湛垂下長長的眼睫,布下淺淺一層陰影,他低頭望向眼前這個姑娘,道:“或許要委屈你一段時間做我的夫人。”
他語速有些快,“事出從急,你可知李大人?”
“李洲同?他是我父親的舊交,聽我母親說,還是他讓你來接我的。”
裴湛點點頭,“不錯,我長話短說。李大人之前曾托付我看顧予你,今日跟尉曹對過此事,他說李大人告訴他,若有人攜書簡而來,并随有一女子,可免女子之徭役,在後廚幫忙。但是有一個前提。”
樓見語想了想,道:“必須是以夫妻的身份。”
“不錯。”
說罷,他以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将一塊什麼東西塞進了樓見語手中,叮囑到:“收好。”
“李大人本應随我一同出發,但是我因你之故,與他們分開,算算日子,現在也該到了,但是我去守門的衛士處問過,沒有任何徭役進入,他們可能出了事,此事我脫不了幹系,尉曹不久會派人來抓我,你且放心,三日後,若我尚未歸來,你就拿着我給你的東西去找尉曹。”
她正欲再問幾句,裴湛的目光卻轉向了遠處。
他道,“來了。”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一隊身着重甲的衛士,他們手持長戟,神情凝重,甲胄随着他們的走動哐哐作響。
其中領頭的人在他們不遠處停了下來,對着裴湛,問:“你就是裴湛?”
裴湛上前一步:“正是。”
那為首的衛士強硬地說:“那就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裴湛什麼也沒有辯解,就跟着他們走了。
直到他們遠去,周圍的人們才敢出來說句話。
他們十分好奇地打量着樓見語,“姑娘,你怎麼不攔着衛士啊,就這麼叫人家把你夫君帶走了?”
樓見語心憂裴湛,勉強道,“衛士抓人,豈是我能攔得的?”
那說話的婆婆,将手蜷在袖子裡,走進一步,“可我看,衛士待你夫君客客氣氣的,想必是個什麼大人物哩!你攔攔說不定人家就心軟了,放你夫君了。”
那婆婆想得簡單,樓見語自己卻是明白,不再理會,隻是回去,去廚房做自己的活計。
衆人說了幾句閑話,也便散了。
待到天色深沉,駐地上了燈火,三三兩兩,衛士時不時巡邏而過,樓見語得了住處,一個守柴房的小屋。
一直空着,有人說有鬼影出沒,無人敢住。
樓見語是個唯物主義者,鬼神什麼的,她并不放在心上,所以便毫不猶豫地住了進去。
推門進去,柴屋并不大,一丈見方,四處落了灰,除去一張舊榻,沒有别的什麼東西,向南開了很小的一個窗,有一盞油燈,沒有油。
月色可以透着窗戶進來,在地上落下三道白光。
樓見語收拾了收拾,關上了門,從自己的袖中拿出裴湛給的東西,細細打量。
月光同樣透過尉曹私獄的天窗照在裴湛的臉上。
他沒有受到非人的虐待,大抵是因為尉曹對他隻是懷疑。
想來是李洲同遭遇了不測,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帶着李洲同的信物,若他身死,自己有最大的嫌疑。
隻是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他人如此青眼。
想到這裡,裴湛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本隻想完成父親的遺願,安然老去,了此一生,裴父臨終前,唯有一願,這便也是他帶着裴湛遊曆四方的緣由,是為建築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