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君撫着雪白長須，目光掃過衆人，“選拔時當以心智為要。老夫提議設三重試煉——測膽識、考應變、驗心性。桃花水封印異動時，那幾個惦記護着同窗的孩子，倒是值得留意。”

“這法子好！”楊婵雙目一亮，瞳中凝光，似參透玄機之狀，“我再添個術法速成班，教他們隐匿身形的遁術，還有能預警危險的靈犀符，至少保命無虞。”

哪吒突然從房梁倒挂而下，晃着雙腿大笑，“不如讓我和敖丙扮成惡徒，直接來場實戰演練！上次我用乾坤圈吓唬那幫小子，他們反應可有意思了！”

敖丙無奈地将他扶正，衣袖掃過案幾，“實戰可不止打鬥，朝歌宴席上的言語交鋒，各方勢力的拉攏試探，都需提前推演。我可将東海龍宮流傳下來的上古周旋之道，編成故事講與他們。”

殷素知望着這群各出奇招的夥伴，眼中泛起暖意，“還得給每個孩子配個傳訊之物，若遇棘手之事，可直接求救。”她頓了頓，指尖點在地圖上，“隻是……得先讓他們獨自在陳塘關最亂的洛水畔，完成三次試煉。”

瑤姬聞言，微微挑眉，眼中露出贊許：“這提議妙極！洛水畔魚龍混雜，黑市交易、幫派紛争不斷，光是應付地痞無賴、識破交易陷阱，便足以讓他們提前體會朝歌的人性複雜。隻是這三次試煉，該如何設定？”

楊婵柳眉輕蹙，轉頭問殷素知：“這洛水畔的黑市究竟是何種光景？為何在陳塘關地界内，竟會容得下這樣的地方？”

殷素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目光望向北方，緩緩開口，“婵兒有所不知，洛水位于陳塘關最北端，再往北，便出了大商疆域。那裡栖息着不少蠻夷，大部分是妖族之後。”她微微一頓，擡手輕撫鬓邊，“人族與妖族之間，總有些特殊交易的需求。無論是珍稀靈藥，還是妖族秘寶，都有人趨之若鹜。”縱有天規戒律高懸，亦難擋求道者踏破禁忌的腳步 —— 有人妄圖借妖丹突破修為桎梏，亦有妖物觊觎人族手中的上古符篆。

哪吒與敖丙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這等交易之道，是留在陳塘關看着小金烏的趙公明經常挂在嘴邊與兩人念叨的。

“既然堵不住這交易的暗流，索性就由它去。”殷素知輕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卻又帶着幾分了然，“将這些不穩定因素彙聚在黑市一處，看似無人管理，實則各方勢力都在暗自較勁、維持平衡。妖族需要通過黑市獲取人族的物資，人族中也有膽大的想要謀取妖族的寶貝，大家各取所需，反倒形成了一種微妙的秩序。”而且，陳塘關也好安排人進去，不管也是管。

敖丙偷偷傳音給哪吒，解釋道，陳塘關地勢扼要，暗通黑市的密道早隐于城防之間。明面上嚴守邊關，緝拿私通妖類之徒；暗處卻默許親信喬裝入市，既不強行幹預黑市亂象，又借眼線牢牢把控局勢。這般 “不管之管”，恰似太極陰陽，看似無為，實則将各方異動盡納掌中，令黑市的暗流始終在可控範圍奔湧。

哪吒恍然大悟，對着敖丙舉起大拇指。

楊婵頻頻颔首，眸中猶漾思索之光，“原來如此。”看似混亂無序的黑市，背後竟藏着這樣的門道。

邊關黑市作為隐秘交易的特殊場域，其存在蘊含着複雜深意。人妖兩族雖立場對立，但在資源需求上形成互補，妖族擁有天賦異禀的靈植秘寶，人族掌握巧奪天工的鍛造技藝與精妙符咒，利益驅動下催生了交易需求。加之陳塘關地處交界，地勢複雜，為隐蔽交易提供了天然屏障，各方勢力權衡利弊後，默認其存在以維持微妙平衡。

上古之前大戰頻繁，兩族相互封鎖。随着時間推移，暗中交易的種子也随之萌發。起初隻是零星的私下交換，逐漸發展成固定的黑市。曆代陳塘關守将雖表面嚴查人妖私通，卻在暗中默許交易，将其作為掌控局勢、獲取情報的手段，使得黑市在打壓與縱容間不斷發展壯大。

黑市不僅是資源流通的渠道，更是人妖兩族矛盾與共生關系的縮影。它揭示了利益與立場的複雜博弈，在看似混亂無序的交易背後，實則是各方勢力對平衡的精準把控。同時也暗示着，即使在對立陣營間，也存在相互依存的紐帶，這種微妙關系影響着兩族的相處模式與天下局勢的走向。

楊婵從這小小的黑市中，感覺到了道的存在。人妖雙方為利益而來，在争奪與妥協間達成平衡，恰似陰陽相生相克 —— 妖族的野性力量與人類的理性智慧碰撞融合，展現出“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的道家真谛。

混亂中潛藏的秩序，對立中孕育的共生，每一次交易的讨價還價、每一場沖突的平息化解，都是對“道法自然”的生動诠釋。黑市的存在與運轉，如同混沌初開時的縮影，無序與有序交織，毀滅與新生并存，這便是天道在人間最真實的模樣，無聲訴說着“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的永恒法則。

殷素知眸光刹那如淬寒星，灼灼然盡顯決然，“此番讓孩子們去曆練，便是要他們見識這世間的複雜，學會在暗流湧動中保全自身、明辨是非。”朝歌介時彙聚四州英豪，恐怕情形會比這邊關黑市還要複雜。

秦天君撚着胡須，緩緩建議道：“第一次，可讓他們喬裝成小商販，在黑市中獨立完成一樁隐秘交易，既要避開各方耳目，又得識破可能存在的騙局。”

敖丙點頭補充：“第二次試煉，不妨制造突發沖突。安排些人手假扮滋事者，看他們如何在混亂中保護自身，甚至化解危機，說不定還能借機揪出潛藏的暗樁。”

哪吒一聽，頓時來了興緻，猛地一拍大腿：“第三次就刺激了！讓他們在洛水畔尋找一件神秘物品，期間會有各方勢力阻撓搶奪，誰先拿到且能全身而退，才算過關！”

楊婵望着輿圖上被殷素知圈出的洛水畔，喃喃重複着“膽識、應變、心性”，眼中漸漸泛起清亮的光，忽輕笑出聲，“這一招，看似針對凡間亂象，實則暗合大道。”

瑤姬端起茶盞的動作微頓，挑眉看向她：“哦？說來聽聽。”

“娘，您看，”楊婵屈指輕叩桌案，“洛水畔的黑市交易、幫派紛争，不過是凡人世界的縮影。但孩子們要應對的人心詭谲、突發變故，與天庭權謀、仙神争鬥又有何異？”她目光掃過在場衆人，“哪怕是諸位仙人，不也常因一時心性動搖、應變失當，而陷入險境？”

秦天君聞言撫掌，白須随動作輕顫，“神女娘娘一語中的！當年貧道在昆侖山下遭人算計，若不是當機立斷以心魔幻象脫身，隻怕早已……”他話鋒一轉，眼中滿是欣慰，“若這些孩子能在塵世試煉中淬煉出真品性，他日踏入仙途，自能少走許多彎路。”

殷素知輕輕點頭，望向窗外正在練習術法打熬身體的學子們，目光溫柔而堅定：“正是如此，就像建塔需固地基，修行亦要先修心。此番洛水試煉，便是要讓他們在摸爬滾打中，明白‘膽識’不是莽撞，‘應變’需守本心，‘心性’方是立世根本。”

哪吒突然又從梁上倒挂下來，“三姐說得對！”他朝敖丙擠擠眼，“對吧，敖丙？”

敖丙無奈地再次将他扶正，卻也認同道：“确實如此，若能在試煉中融會貫通，往後面對任何困境，都能觸類旁通。”

楊婵望着衆人，笑意如春水漫堤，眸中暖意更添三分，“這，便叫‘一通百通’。待孩子們從洛水歸來，想必會是脫胎換骨。三次試煉環環相扣，既能磨煉他們的膽識與智謀，也能讓他們學會在複雜局勢中周旋。不過還需提前在暗中安排跟随，以防意外發生。”

殷素知顧盼之間，将衆人神色盡收眼底，“就這麼定了，此番試煉，既是考驗，也是磨砺。”

日頭偏西時，草堂内鐘聲驟響，三聲過後，十二名學子在堂前列隊。

瑤姬立于石階之上，目光掃過廊下竊竊私語的學子，清喝一聲：“肅靜！”鎮紙重重擊在石案，震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學子們安靜如雞，再不言語了。

“今有齊國密令——洛水畔商船失竊，需爾等三日内尋回貨物。”瑤姬展開泛黃帛書，刻意隐去試煉二字，“沿途關卡重重，各方勢力皆有嫌疑。”她忽然指向角落的少女，“阿宓，你可知洛水黑市交易暗号？”

被點到的少女慌忙起身，卻因緊張打翻硯台，“回禀老師，是……是‘月落烏啼’換‘江楓漁火’！”

“好！”秦天君撫須大笑，袖中飛出十二枚刻着卦象的玉牌，“每四人一組，持牌行事。若遇危險，擊碎玉牌自有接應。”

玉牌在空中劃出流光，學子們争搶着接住，掌心沁出薄汗。這十二名少年，便是草堂中今年快要畢業的一批優秀學子。若要去朝歌，年歲太小的也不能送去。這些少年們，本也是要離開學堂前往軍中的。

楊婵指尖凝出微光，在每個少年眉心點下淡金符文：“此為護心咒，可保你們五感敏銳。但記住——”她突然逼近最莽撞的少年，“若因沖動暴露身份，就算找到貨物也是輸！”

暮色漸濃時，三隊人馬已行至陳塘關吊橋。哪吒倚在城頭，朝着最小的少年扮鬼臉：“喂！要是被黑市老大抓住，可别哭鼻子！”

敖丙卻将一袋金瘡藥塞進少年懷中，衣袖掃過他肩頭：“遇事冷靜。”這少年的兄長，死在了桃花水畔。所以，他們總是多照顧他一點。

馬蹄聲漸遠，殷素知望着塵土飛揚的官道，低聲道：“希望他們能明白，真正的試煉，從不是找到貨物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