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起。
氿兒從婦人家中/出來,懷中是略顯微沉的琴。
到處都是木棉的香氣。她迎風而行,任由風吹打着,不知不覺便又想到了她。
娘,你的琴我拿到了,很美;你呢?也如它一樣嗎?
娘,我好想你……
女孩推開了自家院門,将琴安置在了桌上;随後便走向了窗邊,摸索着從一旁的架上取下一方絹巾。她細細摩挲着,眼中的神色暗了暗。
是母親的,這是母親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莊裡人告訴她,那方絹巾并不是女子常配的秀絹,而是男子擦拭用的圓絹,上面斑斑駁駁的灑着血,像盛放的梅。殘缺的絹角依稀間還可見一個人的名字——陳枭!
從那時起,夢裡那個唯一記得的那個身影,便和這個名字相重。
她親眼看見,是那個男人;
點燃了藍色的花!
氿兒手上一緊,随即又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她解開輕紗,任淚無聲落下。
但還未落地,便化作了一縷青煙。
身後的琴随即微微一震。
·
入夜
窗外又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星辰隐沒進了雲中,沒有了息聲……
天還未亮,昨夜的雨似乎下得有些長,村莊就像浸在水中一般,朦胧一片。
“氿,氿兒姐!”
睡夢中的氿兒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醒。
“氿兒姐!嗚——嗚——氿兒姐!嗚——”
氿兒推開門,憑着聽覺知道門外人是鄰家的兒子林朝。
此時的少年,跪坐在氿兒的門前。原本清秀的臉上布滿淚痕。他渾身痛苦地顫抖着,瞳中似乎失了焦距。
“阿朝?是你嗎?怎麼了?先别哭了。”氿兒問道。
“氿,氿兒姐,嗚——我,我娘她,嗚——”
“阿朝,你先别哭,快進屋來,先平靜一下。”
氿兒扶少年進屋坐下,聽見少年的哭聲,她的心中隐隐的陷起不安。
好一會兒,少年終于平靜,但身體仍忍不住的顫抖,氿兒拉住他的手,輕撫着他的背,想使他好受一些。
許久,少年終于開口:
“氿兒姐……我家,沒了;屋裡到處都是,都是血,我娘她……她被房梁壓着,壓着……嗚——嗚——”說着,少年的淚又随眼而出。
他眼中的絕望在淚水中,被染得很深。
“阿嬸!阿嬸怎麼了?”
氿兒一震
“不行……不行的!阿朝,快,快帶我去看看,快!”
伴着黎明,一抹腥紅悄然爬上了枝頭,染紅了半邊的天。鳥雀無聲,天色未醒。氿兒穿梭在木棉中,籠罩在了一片腥紅之中。
推開門,曾經溫馨的房間早已化作灰燼,處處充斥着焦土的氣息。
“阿嬸,阿伯,你們在嗎?是我,氿兒!”少年早已泣不成聲,隻有氿兒仍緊張的在房中摸索。
突然,一聲極其微細的輕/喘,傳入氿兒耳中;她聽覺敏銳,循着聲音前進。
裙擺早已染上敫紅,可是少女不知,隻是心切的想找到婦人。
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微弱……
終于找到婦人,氿兒蹲/下/身,摸索着尋找着婦人的臉。
往日笑盈盈的臉,此時布滿血痕,夾含/着疲憊與腥土;氿兒摸着,眼眸漸漸濕/潤。
指尖,被婦人臉上的血所染,聲音顫抖:“阿……阿嬸……你……别,别!”
“我……”
婦人聽見氿兒的聲音,艱難的撐起了笑:“是氿兒啊,氿兒乖,阿嬸沒事。”
“隻是……困了。”
說着,她的淚染着紅,輕輕地劃下;隻一滴,卻飽含牽挂:
“阿氿,我家朝兒就交給你了”。
“快,快帶着我家朝兒走!他們是沖你來的!沖你/娘來的!快,快帶着琴離開這!以後沒有阿,阿嬸……”
她喘着粗氣,眼眸漸漸沉下去,氿兒隻是不住的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也……要,好好……”
“活下去。”
“阿嬸,阿嬸,不——不要——!”
氿兒痛哭,淚如止水,身邊迎起青煙一片,幻化出朵朵懸花。指尖緊緊的捏着,她低垂着身子,眼神空洞,淚一串又一串的落下。
說好了放下的……明明……明明都已經忘記了!
可是天不如願!那一天發生的一切又在今日再次重演!
看來我錯了……
還放得下麼?又如何放下!
——陳枭!她捏緊的雙拳微微顫抖着,突然站了起來。
這些仇……
待我變強,必要你血債血償!
周圍的煙波漸漸被染上了一層鬼魅的紅。她擡起頭,露出了那雙黯然的眼睛。随即站起身,煙在一刹那間散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
氿兒奪門而出,聽見了門外林朝的哭聲,快速的擦幹了淚水。走上前,牽起他的手,向自家走去。想到婦人,她不禁又一次紅了眼,安撫道:“阿朝,别哭了,還有氿兒姐呢,還有氿兒在,阿朝,别哭,别哭……”
氿兒走進家門,簡單收斂行裝,拿上桌上的琴,便拉着林朝出了村。
“氿兒姐,我們要去哪?”
“我們翻過雪侖山,下山去!”
少女語氣堅定,順着山路走在前方;在林朝的眼前,身前的女孩,一身青衣,長發飄逸,連着那束眼的緞帶,也顯得别樣的惹人,就像身旁的木棉。
氿兒走在前方,向着雪侖而去。風,夾含/着一縷情思,飄向了遠方。
娘,氿兒不孝,答應你永不出莊的諾言可能無法實現了;為了給您報仇!給阿嬸報仇!我必須離開了。放心,氿兒會照顧好自己,氿兒不怕!
再見了,甯晚莊;翻過這雪侖,從此,便很難再與你相見了。
一經别,再無年月。
·
至出村已有幾個時辰了,天空漸漸暗淡,隻剩下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晖落下,白天便要宣告結束。
“氿兒姐!氿兒姐!你看那邊,好像着火了!好大的火!”
氿兒聽見林朝的聲音,轉身去看。
——遠處的山下,熊熊燃燒的大火在狂舞,在這黃昏下,顯得别樣的顯眼。
“等等,那個方向,好像……是甯晚莊!”林朝大叫道。
氿兒臉色蒼白,随着聲音向那邊望去。
“阿朝,你……确定是莊裡嗎?”
“氿,氿兒姐,好像是……”
風吹過,夜已完全降臨,二人沉默不語;氿兒的眼前仿佛也看見了大火在肆意燃燒,耳邊是火燒過後,木頭裂開的聲音。
風聲帶葉吹過山崗,發出陣陣悲鳴。
氿兒漸漸跪下來。
淚,早已染濕/了臉上的輕紗。
背上的琴,因落地而發出沉響,青煙彌漫,如環般繞在了氿兒身旁。
想起這些年愛過自己的鄉親,心,不覺得一痛。
氿兒用手抓/住心口,想緩解這份痛苦。
先是阿娘,又是阿嬸,現在又輪到大家了嗎?老天!你為什麼?為什麼這般待我!我顧氿兒欠你什麼?要這樣折磨我身邊的親人,卻又不帶走我!
“啊——!”她仰天長嘯;淚水順着她的臉龐滑下。
身旁的琴随之猛的一震,沖破琴帶,發出一聲巨響:
——琴聲飛蕩,少女周圍的巨樹,瞬間搗毀;青煙四起,彌漫空中……
“氿,氿兒姐……”
一旁的少年驚呆了,他跪坐在地上,身體不住的顫抖着;他看着氿兒,懼怕的向後縮去。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随即是隆隆的雷聲,氿兒跪在地上,突然想起了母親常念起的那首小詩:
“琴聲蕭蕭……”
“兮聲渺渺……”
“蕭蕭對半……”
“渺渺”
“圓——”
“音。”
一聲有力的琴音響起,雨随即落下。雪侖山上金光四起,發出耀眼的光芒!
——山坡上,隻有一個半瘋的少年,在瘋瘋癫癫的跑着;
“山上有妖怪,有妖怪啊!”
他目光呆滞,又充滿懼意,渾身帶土,連滾帶爬的從雪侖山上跑下;雨淋濕/了他的衣襟,他卻毫無察覺。
夜很黑,黑得隻剩下了天空中的閃光。
突然,他被石子絆倒了,掙紮欲起時,眼前突然現出了一個黑影。少年一驚,大喊道:“妖怪,啊啊啊啊啊,不要殺我,我我我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顧氿兒是妖怪,是妖怪,是……妖。”
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
“哦,你知道奴家是妖?”
一道唯美的女聲響起,少年茫然,擡頭去看,癡癡的對着黑衣女子笑。
“那……跟奴家走好不好?”
“好,好呀。漂亮姐姐,嘿嘿……嘿嘿嘿……”少年輕拍着手,如傻/子無異。
眼前,是一雙蠱惑人心的紫眸,眸中泛着輕光,如魔力一般,仿佛隻要看見了,并會永遠陷入沉醉。
又一聲雷劃過,一切,都随着狂風隐匿在了黑夜裡,那一聲仙音也猶如雨點般漸漸逝去,連同那個消失的少年。
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