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
氿兒猛地驚醒過來,淚不自覺落了滿面。
腦袋裡痛得像是要裂開一樣,剛剛清晰的畫面又一次變得模糊,向着深處褪去。
她大口的呼吸着,灰色的瞳孔中死寂般淡去了所有的色彩;淚直流,伴随着她喘息顫抖的身體。直到她刻意不再去想為止。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阿氿?”
女孩回神,摸索着就向着門邊跑去。
在開門的一瞬間就抱住婦人,把臉埋進了她的懷裡。
“好了,沒事了。”
婦人一下下的撫着氿兒的背,輕聲安慰着她;就好像……那個人一樣。
她看着天邊飄灑的細雪久久的立着,像一座山。晚霞的餘晖映着她,也映着滿天的雪,将它們一一染成金色。
轉眼,便又是一年歲末了。
直到懷中人終于擡起了臉:“阿嬸,我……”
“我……”
氿兒順着婦人的手站直了身體,面上的淚痕襯着那雙無光的眼,婦人心疼的看着她,笑着抹了一把氿兒的臉:“阿氿,歲末了,今年去我家吧。”
“可是……”
“可是什麼?女兒可不都是娘的心尖子啊!何況我們阿氿這麼乖!不像那個臭小子……”
“但……”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娘給我們阿氿做了好一頓大餐呢!”
·
進了屋,聽着耳旁婦人關門的聲音,氿兒開口道:“阿嬸。”
“嗯?”
“謝謝。”
“謝什麼?我家阿氿我疼都來不及呢!你這丫頭……”她看着氿兒,眼角隐隐現起不忍。
“好了好了,來來來阿氿,吃年飯了。”婦人瞬間又展露出笑顔,拉着氿兒走近了飯廳。
廳中,有個俊秀的男孩和一個中年男子正進進出出的忙活着,喜慶的紅燈籠早已挂上了牆頭。
男孩背對着門,所以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到進來的兩人。倒是中年男子一眼便看到了氿兒,樸實的臉上頓時現出笑容:“阿氿來啦!”
“嗯,阿伯,打擾了。”氿兒道。
男孩一驚,忙回頭看,目光在掃到氿兒的一瞬間又迅速的埋下了頭,耳尖上漸漸現起一抹紅。
“氿,氿兒姐。”說着便向着一旁退去。
氿兒聽見他的聲音,走到他的面前摸索着踮腳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朝?你又高了。”她笑着問男孩:“最近好嗎?”
“嗯……”男孩不再說話,他微微擡頭來用眸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少女,嘴角漸漸浸起了一抹笑。
“行了林朝,還愣着幹嘛?快去加副碗筷,讓你氿兒姐入坐呀!”婦人說着,牽着氿兒的手坐上了飯桌;男孩聽完,也連忙向後廚跑去。
氿兒剛想拒絕,轉眼便聽到了男孩出來時,拿在手中碗碟碰撞的聲音,她輕輕地笑着,接過了男孩手中的瓷器。
手指,在不經意間碰到了男孩的指尖,惹的男孩一顫,險些将碗摔掉。
“謝謝阿朝了。”
“氿兒姐,不不用……”男孩說完,逃似的跑到飯桌旁,忙灌了一大口茶,把頭撇得遠遠地,再沒看向氿兒的那方。
“這小子現在是怎麼了……怎麼陰陽怪氣的……”婦人看着一旁的少年,不禁嗔怪道。随即便轉身看着一旁的氿兒,做主的舉起了手中的茶杯:“來來來,又是一年了,祝我們阿氿歲歲平安,年年如意啊!”
氿兒一愣,随即一笑也舉起了茶盞,忙說:“也祝阿嬸你越來越年輕。”說着便碰了碰她手中的茶杯。
“哎哎哎,你們倆怎麼回事啊!”婦人笑着應下,又怒目圓瞪的望了望對面的父子倆。
“哦哦。祝我們阿氿越來越漂亮。”
“祝氿兒姐……開心。”
茶盞随即相互的碰在了一起,發出了一陣乒乓聲。融着飯菜蒸騰的香,撲鼻的溫馨,好像連着把那些最後的痛都一并洗去了。
又是一個嶄新的新年。一個新的開始。
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嬸子,你在家嗎?”
砰砰砰——
“哎,來了,來了。”
婦人開門。看見了門外帶着頭巾的婦女,驚喜的露出笑容:“喲,是沫子啊!新年好啊!”
“新年好啊嬸!”婦人笑着舉起了手中的竹籃,“我剛包了些餃子,一下子包多了,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就給您也送一些來了,咯,還熱着的。”
“沫子你真是……都是相處了小半輩子的老鄰居了,還這麼客氣。”
“嬸兒,那這些你拿着,我也先走了。”
“哎沫子,你等等。”
婦人快步回到屋中,從餐桌上直接端起了一鍋牛肉将它塞進了女人的手中。
“這個你拿去,就當添個菜好了!”
“這……行吧,那嬸我就走了啊。”
“哎,你慢點啊,挺晚了回去小心!”
“哎,嬸你快回去吧,别送了啊!”
她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了夜幕裡。雪還在下,晚霞已去;剩下的都化成了黑。
婦女張望了一下,不多時便也回身重新關上了門。
·
屋中,已然吃過了飯。
氿兒從後廚出來,便要向婦人告辭。
“阿嬸,那我先回去了,新年好啊!”
“走?去哪呀!”婦人急了,快步從廚房中走了出來,一把将氿兒重新按回到了椅子上。她在另一旁坐下來,牽着氿兒的手,對她說道:“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氿兒抿着唇,嘴角彎彎的笑了。
“阿嬸,我沒事的,真的。”她輕輕晃了晃婦人的手,随即摸索着将婦人面上的發别在了她的耳後。
“可是你的眼睛……”
“都是走過十幾年的路了,放心,丢不了。”
“可是……外面的雪大……”
“幾步路而已,别擔心。”
婦人着急的看着氿兒,眼看着就要留不住她了。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瞳中一震,糾結的咬了咬嘴唇,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随後問道氿兒:
“阿氿,你今年可也虛歲十七了吧?”
“嗯。”
“那……那你可……”她看着氿兒突然禁了聲。
“怎麼?”
婦人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是時候了。”
她起身,拉着氿兒進了内屋。
屋内
亦然隻剩下了氿兒和婦女兩人,氿兒一時有些不明婦人的用意。
婦女卻突然開口道:“阿氿,你可還記得你阿娘?”
女孩一驚,瞳孔猛的一縮,随即将裙擺的一角握住。她微微點頭,面上眉緊鎖着,目光清冷。
婦人便又繼續道:“阿氿,你阿娘她……她與常人不一樣的!”
“我還記得她到我們村子來的那天,八月份的天,說變就變了!竟會下雪!你阿娘她就這樣牽着你,撐着一把傘,渡着雪來了。”
氿兒聽着婦人的話,腦中卻全無記憶可言;甚至在她盡力去思索尋找的時候,腦中便會猛地一痛。
婦人繼續對她說道:“你阿娘她帶着你,一直走到你現在的屋前。一收傘,雪就停了。”
“說來也是奇怪,因為我當時就在院中,看得可是清楚呢。”
“我記得那天夜裡,月亮亮得驚人,幾乎和白天無異,你阿娘她來找我,小心翼翼的将一件東西托我保管。”婦人頓了頓,随即又開口:這麼多年了,我都沒能告訴你,不是嬸嬸不願意啊,這是你阿娘/親口說的,她說要等一個時機。但我一個村婦,哪裡知道這些,隻是覺得現在你也長大了,懂事了,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時機了吧。”
婦人看着氿兒,臉上現出欺瞞的愧意。
“阿氿,你不要怪嬸嬸啊!”
“怎麼會呢?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氿兒聽完,急忙搖頭,她不希望婦人因此為難。
婦人拉着她,就向着屋内的一側走去:“氿兒,來。”
她帶着氿兒來到了内屋的一側,打開了一個銅皮的小箱子,從裡面拿出了一把鑰匙,随即走到床邊找到了鎖孔,打開了床下的木闆。她從木闆裡翻起一層帷幔,取出了裡面用細布包裹的東西;輕輕掀開,把它交由到了氿兒手中。
“林朝他爹幾十年的老手藝了,也就這才讓我放個心;阿氿,拿着吧。”
氿兒的眼前映深了一抹色彩,她憑着觸覺,輕輕的摸索着手中之物。
陳舊的物,雕刻卻極其精細;她的指尖摸索着,漸漸碰到了如絲線般的東西,隻是更加堅利。氿兒将掌攤開,平撫而過時,心中一震:
莫不是一把琴?
她忙向婦人尋問。
“嗯,對。氿兒,是一把墨色的桐木琴;你阿娘說,好像是鳳凰木做的來着。”
窗突然被打開來,卷起窗邊的簾發出了沙沙的響聲。婦女轉身,看見了窗外的一片朦胧。
下一刻,漫天的煙火突然炸響了天際,天空頓時渲上了缤紛的顔色;午夜已過,新年随之到來。
“阿氿!新年好啊!新年除舊,甯晚莊的傳統除舊留人,這下你也不能再走了吧!”婦人在煙火的巨響中,興奮的向着氿兒喊道。
随即輕推着氿兒走到了窗邊。欣賞起了漫天的霓彩。
氿兒聽着煙火綻開的聲音,思緒從古琴中被拉回。耳邊,婦人還在大聲的說着什麼,在花火的巨大聲響中已然聽不太清了。
氿兒的指尖從懷中的琴上撫過,突然便停了下來。随即把琴放下,牽起了婦人的手。
罷了,忘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她笑了起來,在無數花火綻開的聲音裡,久久洋溢在幸福中。
……
此時的屋外,霓虹色的光芒還在夜空中綻放。在婦人屋前的窗下,一鍋牛肉摔在地上,湯汁撒了一地。隐隐中有一些火星飛舞着,散在了風中……
煙火漸漸停息,重回甯靜。
氿兒和婦人共躺在床/上;在新年的第一個夜裡,她聽着婦人淺淺的呼吸聲,漸漸睡去。
朦胧間,她仿佛又看見了那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執着一把素傘,傘柄上的紅繩還在輕輕飄蕩着。
雪花紛揚,她撐傘,另一隻手牽着一個小女孩;緩緩的向着自己走來。
——她就站在面前,向着她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