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顔愣了許久,好像有一盆冰水從頭到尾澆了個遍的感覺,渾身透骨的冷。
在她不了解的角落裡,伊桃到底做了多少傷害自己的事情?
那她明明害怕,卻一次次從桌子上跳下莫非也是為了……自殘!?
她怵的松開伊桃的雙手,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她,眼神中帶着無措,強壓着哭腔,心疼道“伊桃,你有什麼委屈可以跟我說,别自己憋在心裡好嗎?”
醫院門口,路人來來往往,有的人行色匆匆憂心忡忡,有的人眉眼含笑輕松自在,有的人眼圈微紅強忍悲傷……表情或許不同,但相同的是沒人在此駐足。
朱顔抱着伊桃站在人流之中,一道道讓人心寒的涼意襲來。
不知過了多久,伊桃才冷靜下來,目光呆滞的看着朱顔的肩膀幾秒,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自己被朱顔抱在懷裡。
這被人抱着的感覺于她而言有些陌生,畢竟父母離婚後,她從未和人有過這樣親近的接觸,哪怕是跟趙宥然在一起,也隻是停留在拉手挎胳膊的程度。
但仔細想來,最後一次被人抱在懷裡,似乎也不久,那是她第一次嘗試自殺,被爸爸發現的時候。
她在網上查到人的血慢慢流幹的時候會感到冷,她接了滿滿一浴缸的熱水将身體泡在裡面,靜靜地等着時間流逝,感受身體一點點變冷的感覺,就在她腦袋發蒙,意識逐漸與現實環境割離開的時候,爸爸将她從浴缸裡抱了出來。
那時候盡管她意識已經模糊,卻依舊清晰的感受到父親懷裡的溫暖。
她以為自己那麼厭煩爸爸,會抗拒這種感覺,但實際并沒有,反而勾起了小時候一家三口在一起時的美好回憶,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那段時光了,也很久沒有睡的那麼熟了。
她以為夢會繼續下去,可現實往往是殘忍的。
她對自己現狀的掙紮,換來的是父親更加嚴厲的看管,她隻是從一個牢籠換到了另一個牢籠,那是她第二次對爸爸失望。
小時候爸爸經常教育她,人犯錯是可以被原諒的,但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凡事不過三,不管對哪種情況都适用,這是做人的原則。
她沒想到的是,這種基本原則最先用在了爸爸身上。
而她也早早的為第三次失望做好了準備,這是個隻有她知道的秘密。
“老師,我努力過了。”伊桃疲倦又氣餒的聲音傳來。
她繼續道“他說如果沒生我就好了,那我就乖乖的聽他話,去讀寄宿學校,他不主動來見我,絕對不主動打擾他,可是他還是不喜歡我。”
“既然不喜歡我,那我就遠離他,我去找我媽,徹底離開他,可他又從中阻撓。”
“後來我勸自己,自己對他而言并不是無關緊要,我主動踏出一步,尋求妥協,他也答應我,以後會尊重我的意願,不再像看犯人一樣監視我,我信了。”
“可是結果呢?”伊桃自嘲的笑了一聲“如果我今天不來這裡,我就永遠不能來了,他已經給我辦好了留學手續,高考第一天我就要坐上去國外的飛機,沒有他的允許永遠不能回來,而唯一能證明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機會也會錯過。”
說最後一句話時,伊桃的聲音都在抖。
朱顔想要松開伊桃,可剛一要分開,卻被伊桃回抱住了,她縮在朱顔懷裡,默默的哭着,偶爾傳來幾聲幾不可見的哽咽聲。
朱顔輕拍着她的後背,用行動安撫着她,因為她知道此時一個擁抱比說再多的話都有用。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就算哭了也未必有人給糖的孩子呢?比起被人無視的失落,倒不如裝作自己沒哭過,至少這樣可以佯裝成自己才是有選擇權的主體。
朱顔曾經又何嘗不是這樣。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朱顔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伊桃松開朱顔,背過身給自己擦眼淚,朱顔從包裡掏出手機和面巾紙,接起電話夾到肩膀和耳邊,一邊打開面巾紙包裝給伊桃遞過去。
“喂?”
“朱顔,你出發了嗎?還是在路上?”林浩宇的聲音傳來。
聞言,朱顔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出來是要去公司找林浩宇,想必他已經等了許久,抱歉道“林浩宇,抱歉,我這邊有點兒事兒,可能沒法去公司找你了。”
“沒事兒,你在哪兒?”林浩宇聽朱顔的聲音有些慌亂,周圍又時不時的傳來急救車的聲音,接着問道“你怎麼了?需不需要我過去?”
“不用,我很好,我陪伊桃來吳大附屬醫院這邊了,具體的等之後跟你說,我先挂了。”
“好,你們注意安全,有需要随時給我打電話。”
“好。”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伊桃見朱顔挂了電話,上前一步低着頭道“老師,今天謝謝你,我先回家了。”
“等一下”朱顔拽住她,下一秒又怕抓疼她一般,松了幾分力道,道“你如果不想回去,我可以聯系你爸爸找個理由帶你去其他地方逛逛散散心,或者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繼續聽你說任何你想說的。”
聞言,伊桃淺淺勾起嘴角,搖頭拒絕道“不了。”
“那我送你回家,反正我今天什麼事兒都沒有。”
伊桃擡頭看了朱顔一眼,似乎已經猜到她在擔心什麼,卻沒說什麼,默認了讓朱顔送回家。
和上次送伊桃回家一樣,全程她都保持沉默,朱顔時不時的看看窗外,時不時的看向她,很想知道她看向窗外的眼神裡包含了什麼情緒,安靜的時候她又會想些什麼。
朱顔打開包,從裡面掏出便利貼和筆,寫下了自己的手機号碼和微信号,遞過去。
“伊桃,這是我的手機号,如果需要随時打給我,不用再去我家樓下等我。”
伊桃看着便利貼愣了幾秒,似乎在思考收還是不收,幾秒後,她收下了便利貼,折起放進衣服口袋裡。
伊桃家,伊先生回家後發現伊桃不見了,着急的正要開車出去找,就看見伊桃從一輛出粗車後座下來,快步流星的走了過去,絲毫沒注意到另一側下來的朱顔。
“伊桃!”伊先生沉聲喊道。
伊桃聞聲看過去,對方卻已經走到了她面前,她瞬間有種被抓包的恐懼感。
恐懼感?
一直以來她都以對抗的姿态對待爸爸,爸爸的憤怒隻會增添她反抗的氣焰,可是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在面對對方的時候總有種力不從心的無力感,久而久之,無力感變成恐懼感,她讨厭現在的自己,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她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