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鬧劇以崔黛歸蒼白的自辯落幕。
雖醫者當面診過,隻是清心丹藥性作用并無不妥,可衆人的眼神早已不再清白。
崔黛歸回家後,忙的腳不沾地,壓根無心去管那些。
自崔溢下獄以來,她找過從前父親交好的世家,無一例外都表示愛莫能助。
但也依稀聽到點風聲,是長公主着人來告知的。
父親一事,涉及當初嘉帝登位的關鍵戰事——西沙城。
陸徽之那邊,日日早出晚歸,翻遍了當年嘉帝讨逆出征西沙城的記載卷宗,卻隻得寥寥數語。
一切都諱莫至深,仿佛當年數萬顧家軍,從未出現在人世間過。
冊封典禮如期舉行,在含元殿中。
封号是早有賜下,此時隻是授予冊文和印玺,接受賜禮和群臣朝賀。
不過崔黛歸隻是太後收的義女,外姓公主。
并未實封,不論齒序,更像是空賞個名頭,是以整個儀式都顯得簡陋。
隻有在群臣朝賀時,崔黛歸感到了一絲不尋常。
百官文武分列,崔黛歸一身厚重翟衣,頭戴花钗鳳冠,站在含元殿禦座前往下掃去,朝臣面上有憂有喜,大體分為兩派。
似乎這冊封公主一事,早有預料。
嘉帝病得愈發重了。
今日隻是稍稍露面便不見了人,太後未至,反倒是皇貴妃全程都在。
她面色是脂粉蓋不住的蒼白,像是生了場大病。
落在崔黛歸身上的目光也格外陰冷。
崔黛歸瞧着倒是有些奇怪。
即便事成,也未必能一舉得孕,她何至于此。
久居深宮的人,難道連這點情緒都藏不了?
還是說崔禦鸾這幾日未歸家,是在她面前鬧個說法?
無外乎收入後宮,還能有什麼說法?
可等到宴席間,崔黛歸點了個小宮女,梳洗換衣後一路去往崇玄署,卻碰到了崔禦鸾。
嘉帝信奉道教,宮内的崇玄署同皇城南街的不同,是一處戲台所改。
隔着一道垂花門,崔黛歸擡眸便看到高高的戲台上,顧晏垂眸坐在一堆卷宗裡,提筆寫寫停停。
他今日未着官袍,一身雪衣,頭頂墨發用一根素白發帶松松束起,其餘則披散腦後,偶有一絲垂落,随風飄逸,搖碎了春日光影劃過唇畔,那如玉沁雪的側臉上便如春波漾光,驚起花影濃色。
恍若雪散後檀梅林下獨坐的世外仙人。
崔黛歸一時差點迷了眼。
若非知曉他本性,這幅模樣,實在能将半個上京的姑娘都騙了去。
而在他身邊,略有愁容的正是崔禦鸾。
崔黛歸不意碰到這二人,正欲轉頭往另一邊去尋關邊月,不想耳邊傳來顧晏的聲音,叫她腳步一頓。
緊接着拉住小宮女往邊上退了退,支起耳朵聽起牆角。
高台上,顧晏的目光從垂花門一角悠悠收回。
他面上冷意散卻幾分,甚至總算停下手中毫筆,擡眸看向眼前人。
“...崔侯在獄中一應皆好,唯有一念,”他接着方才的話,唇角微微勾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意,“隻想見一見兩個女兒。”
崔禦鸾驚異擡眸,“.......父親要見我?”
她一早來此,已被顧晏晾了兩個時辰。
每每想說話,便總能被他一句“煩勞稍待”打斷,然後憋回去。
不想突然有空了,卻是上來就這般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她何曾問過父親?
不過料想顧晏一番好意,她還是點頭歎道:“父親陡逢禍事,我卻不得見,實在憂心。”
“是麼?”
顧晏語氣不鹹不淡,“陛下看管的嚴,不巧顧某能通行,也無需挑哪一日,皆可帶崔侯女兒入獄中,圓崔侯心願。”
他眸底隐約現出一絲狡黠幽光,不經意劃過垂花門,又悠悠落在崔禦鸾身上,“崔大姑娘要去麼?”
崔禦鸾一滞,讪笑道:“眼下義成公主冊封的宴席未散,人多眼雜,若被瞧見牽連父親,不是更糟?”
顧晏面上依舊淡淡,似乎對這話并不意外。
然而嘴上卻惋惜道:“崔侯不日便要三司會審,屆時隻怕再難探視,也罷,顧某總歸在這崇玄署中,随時恭候崔姑娘便是。”
此話實在遷就,崔禦鸾未聽出這稱謂裡的細微差别,隻覺心中大定。
面上緩緩升起紅暈,起身往顧晏身旁靠去。
“家中逢難,義成公主又是那般跋扈性子,禦鸾心中惶恐,不知大人......”
她俯身,柔順青絲未挽,幾乎垂在顧晏膝頭,“可否收留一二?”
姿态柔弱,語氣嬌媚,二人離得極近,遠看竟如妾伏郎膝,婉轉求憐。
顧晏眸底瞬凝冰霜,卻在瞥過垂花門露出的那一角輕顫的裙擺時陡然散去。
他忽而起身,隔着袖子扶起崔禦鸾,溫聲脈脈:“崔大姑娘何意,不妨直言。”
說話間,帶起崔禦鸾一同朝那邊角上走去。
直到了戲台邊緣,從垂花門裡輕易就能瞧見的地方,他才止步。
“禦鸾年過十九無着無落,實在憂心往後,隻想尋得如大人這般可托付的謙謙郎君......”
話未說完,被顧晏打斷,“太遠,聽不清。”
崔禦鸾聽到,面上一紅,遂笑着貼近,手也撫上他胸襟,“禦鸾嫁衣早早繡好,大人若有意......”
“有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