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燭火通明,一張書案坐滿了人。
陸徽之作為主人,領着顧晏一道去了隔間,一同給府醫瞧傷。
崔黛歸頂着個歪歪斜斜的發髻,同張樂容擠在琴邊一角。
望着書案邊的一圈人,心中萬馬奔騰。
“......”
今日始知,世間事,沒有最荒唐,隻有更荒唐。
沒有最難堪,隻有更難堪。
無關痛癢的寒暄過後。
顧中正不顧外人在場,面露薄怒徑直道:“陸尚書,子德年輕俊彥,端方持重,隻怕小女頑劣,高攀不起呐!”
崔黛歸猛然擡眸,就見陸昭遠笑容滿面。
“侍中何出此言?令媛蕙質蘭心,今夜一見更是性情沉穩可堪宗婦,是子德傷病在身,怠慢了諸位。”
他說着,瞧見邁步進門的兒子,想起方才所見心中一時又怒起。
隻是客人都在,隻能強笑道:“還不快來拜見嶽丈大人!”
“嶽丈?”
陸徽之朝琴案那角掃去一眼,轉而對顧中正拱手道:“子德失禮,敢問何意?”
方才屋内那一幕,顧中正心中早明了。
隻冷着臉道:“陸拾遺與小女婚約一事,難道還來問我?”
恰踏進門的顧晏聽着,腳步一頓,旋即施施然緩步進屋。
幾步的距離倒叫他走出閑庭漫步般的懶散,似乎心情不錯。
他還是方才那身绯紅官袍,染了血也看不分明,左手垂在身側,上面一圈白紗醒目,是方才握劍所傷。
進屋後不輕不重擡眸看來,便叫衆人心口一滞。
方才他衣裳半敞,肩頭微露,橫刀自戕的模樣驟然浮現腦海。
實在是,香豔至極,奇詭至極。
難以想象,往日端方持重、溫潤清和,如何難事都氣定神閑等閑視之的顧舍人,還能有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一面。
然而衆人也隻在心底腹譏,面上不約而同接受了崔黛歸所謂“劍法切磋”的混賬理由。
既沒鬧出大事,誰也不會主動自找沒趣。
“竟有婚約?”
長公主笑着接話:“何時定下的?子德是本宮看着長大的,顧姑娘亦是好姑娘。”
“隻是本宮若未記錯,那山陽郗氏的四娘子,似乎同陸府還有婚約?”
顧晏在一旁尋個位置坐下,本是捏着一隻普通素瓷小盞,姿态疏慵地把玩着。
聽到此話眉梢微挑,指腹沿着釉盞輕慢劃過,“山陽郗氏世代簪纓,族中人才輩出,郗氏女品性才情獨絕,看來子德賢弟福澤不淺呐。”
“隻是左右逢源非君子所為,既婚約已定,還是該早早成婚,免徒生風波......”
他垂眸撫上肩頭,眉眼溫潤,偏唇邊帶出一絲冷笑,“耽誤好人家的姑娘另尋良婿。”
“哪家姑娘?”陸徽之語氣不善,“顧舍人年長在下,才該早早成婚,而非整日惦記不該想的。”
“顧某早有未婚妻,不勞陸拾遺挂懷。”
“顧舍人冷待壽安公主有目共睹,若在壽安公主道觀清修時轉頭另尚其他公主,隻怕顧侍中不好同陛下交代!”
“即便同為公主,亦天壤有别,自不能一概而論!”
“......”
三言兩語間竟是要吵起來。
長公主同張樂容看得目瞪口呆,齊齊轉眸看向快将頭埋進膝彎的義成公主。
顧嘉卻是紅了眼眶,顧幾道正雲裡霧裡,反倒是陸昭遠笑了聲。
“子德多慮了!”
他今夜走進這屋子以來第一次發自真心笑道:“顧賢侄對郗娘子評價如此之高,想必是早有留心看重!那郗娘子早先雖同子德訂有婚約,前些天卻已退卻——”
“也是巧了,郗娘子正是因着看中了顧賢侄呐!陸家同郗家通世的交情,索性老夫便做主說媒,莫非,顧賢侄也知近日同郗娘子的議婚?”
他以為顧晏勸子德“婚約已定”、“早早成婚”,是為着自家妹子,更是為着那郗姑娘。
是以一番話說得舒爽,自覺總算扳回一城。
豈料顧晏眼眸驟冷。
指骨抵着素瓷小盞紋口一停,淡淡道:“晚輩已有婚約,不敢做重婚罪人。”
“!!”
陸昭遠驚疑,“賢侄所言未婚妻竟不是郗娘子?那顧侍中同郗府又是議的什麼親?!”
“休得胡言!”
顧正中低喝顧晏一聲,緩顔欠身,“陸兄不知,犬子從前退過一樁婚約,擔憂委屈郗氏,這才有此言。”
“哦,不知是哪家姑娘?”陸昭遠起了好奇心。
“......”
崔黛歸想死的心都有了。
“還能是誰,是我們蠻蠻!”
張樂容坐了多時,卻隻覺此時最為解氣,“顧舍人金口玉言退的婚,莫不是撞壞了頭想食言?不可能!”
“蠻蠻是要做我表嫂的,誰也不能搶了去!”
她柳眉倒豎,同仇敵忾斜睨向長公主,“殿下!您說是不是?”
“......”
衆人目光霎時彙聚在崔黛歸身上。
她埋在膝蓋上裝死,卻仍覺露在外的後脖子瞬息之間程光發亮,如芒刺入,隻想扯張床帳來,通通遮了去。
卻也錯過顧晏眼底陡生的戾氣。
“今日諸位都在,正好。”
一道清潤淡漠的聲音落地,顧晏放下手中素盞,起身時帶起燭火輕恍。
他的眸光也如春水微瀾落在崔黛歸身上,“我那未婚妻,正是崔姑娘。”
“你說什麼——”
“别亂講——”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