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蠶壇上,太後臉色陰沉。
“桑樹受損,可有法子補救?”
竟是略過話茬,閉口不言獎懲。
可既起風雲,如何能叫她輕易逃脫?
崔黛歸擡起頭,“臣女有一策,隻是......若非太後首肯,不敢輕易施行。”
“仔細說來。”
“既然顧大人有言金能克木,又精通丹青,不如讓顧大人提筆作畫,用摻了金屑的顔料替神桑添上新皮,畫上彩鳳,必能克制荑變,佑我大夏風調雨順,福祚延綿。”
“既如此,照辦就是。”
太後一掀眼簾,“哀家乏了——”
“太後容禀!”
關邊月大步踏前,拜倒在地,“方才崔二姑娘未盡之言——”
“荑變雖禍亂神桑,但仙草無辜。一切皆是偷盜者作亂,若為惡之人不嚴懲,吾等何以在元君座前謝罪?”
“諸位大長公主年近天命,更企盼神君庇佑。若禍首不究,如何能安諸位之心?”
她垂首,頭上那枚蓮花冠深深埋在地上。
一雙眼眸卻燦若岩下電,于無人窺處,劃過閃耀光芒。
這一次,換她來守護黛姐姐!
再擡起頭時,崔黛歸隻覺眼前銀光一閃,眯了眯眼。
是那枚蓮花冠頂着日光,迎風驟起。
仿佛天光也被它借過一截,在日光之下,直驅人心中的魑魅。
“李娘子所言,那日崔二姑娘曾入先蠶壇,如今證實崔二姑娘并非毀桑之人。可偷荑變損神桑之人還未查出——敢問李娘子,那日又何以出現在先蠶壇?”
她眸光一轉,“敢問崔大姑娘,又何以出現在先蠶壇?”
李绶手倏地抓緊。
身旁的宮女吃痛皺眉,卻不敢生怒。
崔禦鸾抿緊了唇。
半晌才道:“那日我不過是同顧姑娘路過,顧姑娘可還記得?”
顧嘉一怔。
本是在一旁看戲,沒成想還能看到自己身上來。
她思索一番,不太确定,“先前多次與大姑娘同路作伴,路過先蠶壇也有數次。但究竟何時何日......”
搖搖頭,實話實說:“記不得了。”
崔禦鸾微微蹙眉。
沒想到,如今連顧嘉都不願幫她了。
崔黛歸看着身前的關邊月,想到先前李绶種種作為。
揚聲問道:“李娘子既力證我前往先蠶壇,可否請李娘子詳細說來。那日,李娘子何事往先蠶壇去,何時見到我,又是何時離去,去往何方,可有人證。”
聲音清越,細細說來。
李绶聽着,心中慌亂一瞬。
老嬷嬷深知太後心意,代為發話:“崔二姑娘,即便你當真是誦經化解仙草劫難之人,又如何解釋那日偷往先蠶壇來?是做什麼?”
崔黛歸抿緊了唇,直覺渾身血液都冷透。
局面至此還能僻重就輕,公允何在!
“臣陸徽之,求見太後!”
外邊一道清聲落下,崔黛歸眼睫一顫,猛然回眸。
白衣郎君身若覆雪,神姿高徹,手持薄薄奏疏立在階上,隔着金甲橫刀的金吾衛,擡眸望來。
眸中淺淡憂色,若輕雲霧霭,愈顯氣韻高華。
正是陸氏玉樹。
長公主一驚,繼而少有的動了氣。
隻是讓宮女押個證人,他、他還重傷在身,怎可親自前來!
如此不愛惜自身,簡直胡鬧!
陸夫人瞳孔一縮,就要去攔。
腳才踏出,陸徽之已然破開橫刀,揚聲道:“微臣破獲一起賊案,咳、咳......事關李娘子,請太後親閱。”
他分明面有病氣,聲音卻如清泉擊石,帶着不容退避的力道蕩入衆人耳中。
一息之後,揣測如水波般,在先蠶壇數百人中層層擴開。
太後鳳眸一沉,旁邊老嬷嬷立刻接過陸徽之手中奏疏奉上。
“......”
良久過後,太後輕阖雙眼,似乏累至極。
“都起來罷,今日宴——”
“有刺客!護駕!”
長公主驚呼一聲,截斷太後未出口的“散”字。
隻見宮門之外,先前跟在她身邊的那名宮女一閃而過。
随後一個面容清俊的男子踉跄撲來。
滿面的醉意,神色疏松,一眼便知不是宮中之人。
李绶卻在見到那人時面色霎白。
而太後那雙厲色鳳眸,已沉得能滴出水來。
“誰?胡說什麼呢!”
那男子衣衫落拓,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頗有些風流不羁。
瞧着竟有些養眼。
若忽略此時驟然砸下的那道驚雷的話——
“郡主娘娘!您在這兒呀,叫邦彥好找!”
先蠶壇内外一時靜得能聞針落。
長公主最先打破寂靜,“原是本宮看錯,瞧着竟不是刺客,倒似情郎呢。”
一聲戲谑調笑,引得衆人回神。
她的目光隻是極為短暫地從陸徽之身上瞥過,立刻明了他此舉之意。
“看來那日李娘子隻怕有些秘事,不可說與咱們聽聽呐。”
“無礙,”長公主輕哼一聲,吩咐宮人拿來紙筆,“既不能說,那便寫罷——”
“方才能寫,想必現下也能寫。”
李绶死死看向宮門。
眸中濃濃恨意射出,直要将那直呼她名姓的男子釘死在原地。
梁邦彥!
豬狗不如的畜生!
可不待宮人将筆墨奉到面前,那梁邦彥就已然扯開嗓子大喊,“娘娘、娘娘?何以不看邦彥?”
這一下,宮門内外一片死寂。
金吾衛死死攔着,奈何那人竟癡傻了般,直直往刀上闖。
“截舌!”
太後一拍香案,“金吾衛何在!給哀家割了這瘋言瘋語的舌頭!”
話音剛落,宮門外血光一閃,半截猩紅的舌頭落地。
那男子疼得撲倒在地,掙紮不起。
宮門外青磚上落下幾滴暗色血點,足可見金吾衛刀鋒之快。
為免污了貴人眼,金吾衛就要将人拉走,不料卻聽李绶哀嚎一聲。
她口不能言,怔怔望着癱軟在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