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歸不解,方才如何,難道他不是更清楚麼?
“這、這事,陸郎君問我做什麼?”
崔黛歸咬着唇,“隻是解毒,陸郎君動作輕柔,豈會不妥?”
陸徽之一愣。
随即心中驟然湧起一陣莫名似悲還喜的複雜感受,啃咬着他的理智。
這姑娘,竟以為是自己,所以才如此歡喜?
那句因禍得福,原來是這樣?
他低頭看去,春日碎光透過宮牆嫩柳傾灑而下,将她鬓間那朵海棠照得透亮,流光溢彩。
海棠之下,更明媚耀眼的,是一雙會說話的杏眸。
似嗔還喜。
陸徽之能讀懂裡面的少女嬌羞,更能感到她的歡喜和純真。
崔黛歸笑着眨眨眼,他也随之笑了。
心中卻仿若這橫生的柳枝,斜過宮牆,一邊是真相,一邊是無邊肆意。
一隻小白蛾飛過枝頭,停留一瞬又翩然離去。
這樣好的春日,本就不該有綿綿細雨。
她該同那小白蛾一般,以蜜為食,不沾一點苦味。
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永不讓那蜜底下的尖刺露出。
陸徽之嘴唇動了動,眉眼一瞬變得無比溫柔。
此生頭一次如此鄭重地說出一句謊言:“今日,是我冒犯。”
崔黛歸聞言掩唇笑道:“何談冒犯,郎君不是為了解毒麼?”
“正是。”
陸徽之也笑了。
他眼眸中盛滿崔黛歸的身影,“崔姑娘,我很歡喜。”
崔黛歸笑容一怔,臉上泛起紅暈。
原來他不止那種時候會哄人,過後也能這樣令人愉悅呢。
她同陸徽之并肩而行,走在狹長的宮道上,步履輕緩,沉靜默契。
春日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光影細碎,恍惚若夢。
又走過一個宮室時,陸徽之突然開口,“有一句話我藏在心中很久了。”
崔黛歸擡眸。
陸徽之的視線便撞上了一雙水潤杏眸。
他呼吸一滞,脫口而出道:“崔姑娘想要一個怎樣的婚禮?”
崔黛歸聞言睜大了眼睛。
這模樣甚是可愛,陸徽之的緊張随之消散幾分。
“是京中樣式,還是邊關熱鬧?亦或江南那種典雅氣韻?或者若不喜繁文缛節,也可隻是在外院盛辦,内院裡邊就說陸氏好清靜不讓人來探視攪擾?”
他一氣說了很多,眼中閃着光亮,望向崔黛歸的眼神如春風拂水,直到說了很多才蓦地意識到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抱、抱歉,我還未正式同你表明心迹,也還未得到你的應允。我、我......實在冒犯。”
崔黛歸臉紅的要滴血,可心中無比歡喜。
看着眼前這個語無倫次的郎君,她幾乎忍不住就要抱住他,在他臉上親一下。
“郎君可還記得城外賞花之約?”
崔黛歸眸眼明亮,連日來垂喪的心忽而振奮起來。
“郎君信不信善惡有報?我手頭上還有兩樁事,定能有個好結局!屆時再同郎君一同賞花飲酒,不負春光!”
陸徽之聞言輕輕點頭,說了聲好。
“若遇難處,不妨遣人來尋,我白日在工部督造司,晚上在府......”
他想了想,改口道,“晚上宿在先蠶壇旁邊的匠造所裡。”
崔黛歸頗覺詫異,“先蠶壇不是已經建完?匠人都遣散了,郎君怎還要住在那邊?”
陸徽之隻是笑了笑,并未出言解釋。
崔黛歸瞬間反應過來。
這、這是為了方便看她呀!
她心跳霎時加快,整個人如被春風拂過,心中溢滿絲絲甜意。
這一刻,她隻覺重活一世,的确是老天給的恩待。
事在人為,隻要人還在,定能謀個圓滿!
崔黛歸看一眼身旁的郎君,又擡眼朝前望去,隻覺往□□仄而漫長的宮道,此刻竟是太短,短得她已然開始擔心走完的那一刻。
另一邊,顧晏趕走崔黛歸後,匆匆出了琳琅館,徑直回府。
一進院子,他就吩咐童叁備水。
“公子,是要沐浴?”童叁詫異。
公子愛潔,每日晚間都要沐浴,可這大中午的,才回來午膳都沒用就要沐浴?
顧晏一邊踏進卧房,一邊吩咐:“要冷水。”
很快,水就倒好了,顧晏伸手摸了摸,蹙眉道:“我說的冷水。”
“水溫比平常已是冷了三分。公子舊傷未愈,再冷,恐怕會染風寒......”
“好端端要冷水做什麼?”
一道慢悠悠的聲音傳來。
陳仲實踏進屋子,掃一眼顧晏,奇道:“腦子被驢踢了?找罪受呢這是?”
顧晏冷眼瞥過他,“恕不遠送。”
陳仲實一噎,“你、你你你——”
“童叁、送客!”
話音剛落,童叁二話不說架起陳仲實,将他請了出去。
院外一時隻有陳仲實吵吵嚷嚷的叫罵。
童叁再回來時,屋子大門緊閉,隻聽到裡邊的水花聲。
是了,這一會兒,水也冷了,卻是不用再換。
顧晏坐在浴桶裡,冰冷的水從頭澆下,一遍又一遍。
直到水波蕩漾不歇,渾身因寒冷而緊繃,露出手臂與腰腹間線條流暢而有力的肌肉,那至崔黛歸身上勃發的欲徹底趨于平靜,他才停下。
他歎息一聲,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今日這一遭,到底是清心丹太弱,還是......他心中對她的欲太強?
顧晏看着右手,腦中想起的卻并非半日前她身上的香甜。
“先生。”
隻是這一句,隻有這一句。
今日,是她選了自己,而非解藥。
顧晏忽而低笑一聲。
何必執着于愛與欲?
既與她親密至此,本當給個名分,不是麼。
何況,她如此愛慕自己,全她心事,也當做了一樁善事。
善事多為,修身養性,正該如此。
日後......
倘若日後拖家帶口,未嘗不是活在這人世間的一二幸事。
顧晏想着,心底那股才壓下去的躁動忽而又起了頭。
他抿緊了唇,揚眉喊道:“童叁,換水!”
*
端禮殿中,一連幾日,崔黛歸都過得平靜。
隻是聽聞似乎壽安公主做錯了什麼事,被罰去皇家道院清修三年。
大好年華虛度觀中,這對向來千嬌萬寵受盡矚目的壽安來說,不吝于淩遲酷刑。
端禮殿這邊議論過一陣,崔黛歸隻是笑笑,并未參與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