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之後,顧晏寬衣博帶,玉冠高束,長身玉立。
常年待在屋内而顯出病态白的臉龐上,一雙墨眸緊緊盯着突然闖入的陸徽之。
陸徽之一眼掃過,目光落在他殷紅而稍顯飽滿的唇上。
唇角一道新傷,比起幹枯開裂,更似咬痕。
他目光一凜,往顧晏身後繞去,卻被擋住。
“讓開!”
陸徽之失卻往日溫潤,徑直将人撥開,露出後邊面色酡紅的崔黛歸。
她衣衫挂在身上般,松松垮垮,領口處甚至漏開一顆扣子,露出鎖骨下一寸雪膚。
整個人如酒酣暢,如夢怔怔,一副困倦極了的樣子。
陸徽之猛地上前,俯身一把抱住她。
卻被身後人攔住去路。
顧晏眉眼間盡是冷色,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分外刺眼。
“禦醫呢?”他問。
陸徽之冷眼凝視他,“顧大人自诩先生,何必惺惺作态。今日之事,望顧大人顧慮師生名義,莫再談及!”
顧晏眉頭一挑,“我問你,禦醫呢?”
陸徽之不再同他廢話,将崔黛歸放在椅子上,右手搭脈,片刻後眉間稍稍舒展。
他細緻地為她整理鬓發。
顧晏倚靠在書架上,雙手抱拳冷眼看着。
好在今日崔黛歸并未抹粉,臉上隻有幾道淚痕。
陸徽之用手帕沾了研墨用的清水,替她細細擦拭過,目光下移,落在她未扣好的領扣上。
正要去扣,側邊卻蓦地伸出一隻手,不由分說搭上她的衣襟,三兩下将扣子扣好。
那一片雪白膚色瞬間隐入玉色的薄衫之下。
“不勞陸拾遺,本官的學生,自有本官照料。”
這話說得十分懶散,仿佛這是生來便有、自然而來的事。
陸徽之終于忍不住怒火。
“顧大人今日到底做了什麼!也配提學生?!”
椅子上的崔黛歸被這一聲吵到,掙紮着掀開眼皮,卻瞧見似乎顧晏來了。
再望一眼身前,确信陸徽之還在後,她終于抵不過倦意睡了過去。
顧晏卻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走到門前,打開門朝外頭招呼一聲。
很快,禦醫進了門,一番看診之後,卻是并無大礙。
隻是這屋子确實殘存蘭麝情香。
這香于男子而言隻是催發情欲,與女子而言卻堪比虎狼。
若無對症解藥,非纾洩不可。
太醫說話時擡眸看一眼屋内的兩個年輕郎君。
俱是出身名門一表人才,也都是他惹不起的。
久居深宮,太醫的心眼都埋進肚子裡,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更不必去揣測,到底是哪一位郎君中了此香,又是哪一位郎君替這姑娘纾解了情毒。
這樣的事早已見慣不慣。
太醫熟練地開了幾幅清熱解毒的藥。
顧晏垂眸聽完,手掌在腰間挂着的香囊上來回摩挲。
香囊之中,常年放着解毒用的清心丹。
從小太監口中得知香味有異時,他便服過一顆。
太醫提了藥箱告辭,正要走出門時,忽而記起來一事。
“雖纾解及時未傷及根本,到底......”
他沒好意思講,實在是年輕人在房事上不知克制。
隻道:“到底虧了身子,還需注意,一月之内,不可有外傷。”
“會如何?”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太醫笑笑,“二位大人不必緊張,隻是若有外傷,更容易留疤罷了。”
顧晏松了一口氣。
回頭一看,陸徽之立在原地,手心攥緊。
“陸拾遺還有何貴幹?”
他悠悠擡眸,“近來事忙,顧某要接着辦公了。”
陸徽之聞言,冷冷看他一眼。
而後輕輕抱起睡夢中的崔黛歸,轉身要走。
“這是宮中。”
顧晏冷笑一聲,“陸拾遺難道要抱着六皇子妃到陛下面前?”
陸徽之微微一怔,面色倏變。
“......六皇子妃?”
顧晏唇角微勾,露出一個了然的笑,“顧某替崔姑娘解得了一時之毒,卻解不了一世之毒。差點忘了——”
“前番受陸拾遺之托,崔姑娘的答複是,”
顧晏眸光一閃,面不改色道,“願意。”
“眼下陛下欲将崔姑娘賜予六殿下,聖旨已拟。顧某閑人一個,今日見了陸拾遺情深至此備受感動。便想多嘴問一句,”
顧晏挑眉看他,“不知陸拾遺是否心意如昨?”
陸徽之聽他一番話,面色冷凝。
良久才道:“顧大人同在下說這,是何居心?”
“啊,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他一頓,淡淡笑道:“陸拾遺親姐貴為天子嫔妃,宮娥環繞,翠羽明珰,金尊玉貴常人難達。如此想來,六殿下也不失為好歸宿。”
陸徽之面色愈發冷淡。
縱使抱着崔黛歸,背脊仍筆挺如劍,立在顧晏面前便有淩霜傲雪之勢。
說出的話也如寒霜徹骨,“顧舍人妄議宮嫔,是大罪。”
顧晏哂笑一聲。
毫不在意伸手示意:“請陸拾遺将六皇子妃放下罷。”
此處是琳琅館。
崔黛歸作為端禮殿的學生,來此學畫無可指摘。
話已至此,陸徽之也知抱她出去非明智之選。
他冷冷凝視顧晏,想從此人面上看出此話是否全然出自公義。
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