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憶良一直盯着林霏開,現在的位置離舞台太遠,高度近視的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林霏開今天沒有穿漂亮裙子,隻化了點淡妝,跟那些精心打扮了的同學比,本來會是略顯遜色的,可祁憶良感覺自己的目光好像被那個小小的身影吸住了,怎麼也錯不開,看了又看,越看越高興。
祁憶良不自覺地眯起眼睛,雖然還是看不清,但此時,林霏開應該笑得很燦爛吧。
這樣的人,就應該光芒萬丈,她笑着想,想起今天早上晨讀課間的時候,林霏開問她為什麼不化點妝,她說自己不會,林霏開提議幫她化一下,她猶豫幾秒,還是以時間太緊為由婉拒了。回憶到這裡,從心底生長出點難過來,像慢性毒藥酸澀地腐蝕着血肉,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難過。
一放學,祁憶良就急忙往出租屋趕,必須盡快把翻裙子時弄亂的東西收歸原位,否則一旦被媽媽發現了,又會是場腥風血雨。
站定在門口,祁憶良悲哀地發現門沒鎖,完了,她右手握住門把手,一點兒都不想轉動它,要不幹脆别進去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從她心底爬出,但是……沒辦法,她打開了門。
爸爸坐在小凳子上刷視頻,見祁憶良進來,眼皮往上掀了一下,又很快地墜下去,繼續盯着手機。
萬幸萬幸,祁憶良長舒一口氣,皺成葡萄幹的臉舒展了不少,狀似随意地問:“爸,我媽呢?”
“上你姥姥姥爺家去了,”他說着朝小方桌上的一盤餃子努努嘴,“吃吧,你媽包的。”
祁憶良從筷子籠裡抽出一雙,坐在小馬紮上,爸爸不說她也能認出來,這餃子的形狀和味道,不是媽媽包的還能是誰,爸爸又不會做。她邊吃邊看向攤在一旁的行李箱,裡面的衣服亂七八糟,打算一會吃完飯了再收拾。
“你這是找什麼東西,弄得這麼亂,我剛過來的時候還以為進賊了。”
祁憶良猝不及防,被嘴裡的餃子噎了一下,她嚼了又嚼,咽下去一口,斟酌着語氣答:“沒什麼,今天上午學校裡有活動,我把裙子借給一個女同學穿了。”
他“哦”了一聲,點點頭,不再說話,又坐了一會兒,站起身穿上外套,對祁憶良說:“你慢慢吃,我走了。”
祁憶良咀嚼着白菜肉餡的餃子,看着爸爸走出去,門仍然敞着。
“你把這兜零食裝包裡拿回班吧,給他們五個分一分。”李林把辦公桌下的一塑料袋零食遞給林霏開。
林霏開是趁下午上課前的時間來的辦公室,畢竟辦公室在三樓,一班在四樓,順路來拿資料,可以少跑一趟。她手裡握着一卷紅單子,挑了挑眉:“這麼快?才一個中午就買來了。”
“你們不是表現好嗎,我肯定說話算話。”
“等等,五個——除了當時在場的我們四個,還有誰啊?”
“曹明睿,他也是領唱嘛。”
“哦好,”林霏開猶豫一下,把袋子推回去,“要不明天再說吧,明天下午不是決賽嗎,可以等決賽拿了獎後一起,還能再多獎勵點。”
“嗐,用不着,拿去吧,我明天再買。”李林揮揮手,一副不在乎錢的樣子。
“好耶,老班大氣!”林霏開一高興,沒注意稱呼說漏嘴了,她拉開書包拉鍊,把零食全塞進去。李林看她興高采烈的,也沒計較,反正前幾屆學生中也有這麼叫的,他指着那一卷豔粉色的單子說:“這個等等上物理課之前發下去,讓他們把自己和家長的名字簽上。”
林霏開這才意識到這單子有點怪,她低頭仔細翻了翻,不由得瞪大眼睛:“國慶假期學生安全承諾書?這……國慶都過去好久了吧。”
“忘發了嘛這不是,”李林尴尬一笑,“本來以為都過去了,今天突然說要收,不知道上頭抽什麼風……”
林霏開拿着東西回了班,今天來得早,教室裡人不多,巧的是,祁憶良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她趁機坐到張一然的座位上,懷裡抱着拉開一半拉鍊的包,左胳膊肘撞了撞祁憶良的肩膀,試圖把她撞醒。
祁憶良今天中午沒睡着,可能是因為收拾東西的時候出了一身汗,她躺在床上的時候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幹脆就不睡了,爬起來紮好頭發,比平時提前到了學校,可是到了教室,看到熟悉的課桌黑闆,困意又席卷了大腦,她試圖保持清醒,可惜哈欠一個接一個地打。
算了,她想,人何苦跟自己過不去,現在不睡下午更困,于是心安理得地倒下了。
但是她自我感覺睡了沒有五分鐘,旁邊就有人捅咕她了,出于一點小小的起床氣,祁憶良晃了下頭,仍然趴在桌子上。
林霏開見狀忍不住想逗逗她,于是趴在她耳朵邊小聲說:“這裡有很多好吃的~如果某個人再不醒的話,我可要全都給别人了——”
大腦精準捕捉到關鍵詞,祁憶良立刻彈了起來,伸手扒拉旁邊人的書包,咕咕唧唧地說:“在哪?拿來,全部拿來!”
“喏,随便挑,”林霏開把包扯開,“李林說給我們五個人的,他把曹明睿算上了,一共十一包,平均分的話,你可以拿三包。”
“嗯?什麼道理?”祁憶良愣愣地擡起頭。
“沒什麼道理,”林霏開抛了一個wink,看祁憶良呆呆的樣子,又笑着解釋,“哎呀其實因為是我覺得曹明睿拿一包就夠了,他當時還不聽我的,給一包都是便宜他了。”
“啊,這樣好嗎,萬一他知道了,會不會……”祁憶良的臉上泛起憂慮。
“沒事,本來就沒辦法平均分,零食種類還不一樣,李瓊華也三包,你就放心吧,要罵也是罵我,我又不怕罵。”
“那好吧……”祁憶良随便掏出三個來,塞到自己的包裡,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五個人,李林算上了曹明睿,沒算上張一然嗎?當時張一然也幫忙了。而且她坐在張一然旁邊,會不會這三包裡有張一然的一份呢?
她想跟林霏開确認一下,但林霏開已經跑去找李瓊華了,離上課還有七分鐘,她正猶豫着是現在追過去,還是等林霏開回來再問,然而王建偉抱着一摞報紙進來了,招呼英語課代表到講台來數報紙,然後杵在門口,沒有走的意思。
消食片總是這樣,上午、下午的第一節課和晚上的第一節自習,他至少會早來五分鐘,大部分時候是十分鐘,然後這段時間就被順理成章地納入英語課的範疇。祁憶良歎了口氣,把這件事先擱下了。
上完英語課,段曉曉從講台繞過來,站到祁憶良左側,紅着臉小聲跟她商量:“那個……明天下午決賽,我可能還需要借你的裙子,今天中午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她出差了,我爸也沒空,對不起麻煩你了。”
“啊,沒事沒事,你用就行,反正我最近也不穿。”祁憶良看出段曉曉有些難為情,邊說邊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心。
“我周末回家洗了再還給你可以嗎,在學校不方便……”
“怎樣都可以,你放心穿就行。”
“謝謝你祁憶良!”段曉曉露出一個松快的笑。張一然正在旁邊發呆,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段對話,段曉曉用餘光看到他,咬了咬下嘴唇,幹脆一并感謝道:“張一然,昨天也特别謝謝你,你的校服——”
“啊,”張一然回過神來,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又沒弄髒,你不用擔心。”
“那,那我改天請你們喝奶茶吧。”段曉曉丢下這句話,跑出了教室。
其實她完全可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跟兩個人講話的,她就是張一然右手邊的同桌,這樣繞一圈,祁憶良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委,是顯得對自己更重視嗎?
換位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因為張一然對段曉曉來說算不太熟的異性同學吧,如果是她遇到這種事,可能也會這樣做。
又一節課過去,下節課上化學,祁憶良打開書包找昨天塞進去的卷子,又看到了那三包零食,覺得不能再拖了,一件小事而已,也沒必要再打擾林霏開,趕快解決掉比較好,她自己編了一套說辭,清清嗓子,抓起三包中最大的一個遞過去,一本正經地說:“張一然,這是你的零食,班主任送的,感謝你為班級做出的貢獻。”
張一然小眼睛瞪得溜圓:“啥?啥玩意兒?”
“就是謝謝你今天上午樂于助人,把外套借給了段曉曉。”祁憶良一秒破功,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對着張一然這張臉根本正經不起來啊,他的表情實在太搞笑了。
“……他人還怪好的嘞,”張一然狐疑地撓撓頭,接過了那一大包蝦條,追問道,“你呢,你有沒有?”
祁憶良忙不疊地答:“有的有的,你看。”說着把另外兩包展示給他看。
張一然察覺到祁憶良好像在憋笑,表情也有點不對勁,稍微打消的疑惑又冒了上來,為什麼總感覺祁憶良在耍他?反正肯定藏了什麼事。他試探着嘟囔:“當時跑得那麼快,他應該沒看到我吧……”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但是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能讓祁憶良聽到。他悄悄觀察着祁憶良的反應,發現她眼珠轉向左邊,快速眨了兩下。
果然有鬼,張一然湊近了點,直接問道:“你去辦公室的時候,老班怎麼說的啊?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有麼?”
祁憶良的臉猛地轉向右邊,直直撞上張一然的視線,他們現在的距離有點近了,但是張一然沒有後退,他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望着祁憶良的眼睛,明明張一然因為彎着腰又向前探着上身,是微微擡頭仰視着她,可祁憶良莫名地心跳加速,梗着脖子,連帶着話都說不大利索了:“我……是,是林霏開去的辦公室,一共有,六個人。”
“這樣啊,”張一然縮回自己的位置上,眼珠一轉,“那我去問問——”
祁憶良有些慌神,但是她也不能攔着張一然不讓問,幸好林霏開不在班裡,祁憶良覺得自己還能補救一下,于是控制着語調,盡量随意地說:“可能是她跟老班提到了你吧……也不是什麼大事,問不問的,無所謂吧……”
“你說的對诶,那算了,”張一然點點頭,随手拆開蝦條的包裝,笑着遞給祁憶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你吃不吃?”
“謝謝。”祁憶良有點拘謹地捏出來幾根,放在手心裡。她邊咀嚼邊向右瞥了一眼,張一然正在大把大把地抓着吃。
他很可能是發現了什麼,真是的,祁憶良有些懊惱地想,這家夥平時不是挺呆的嗎,怎麼今天下午這麼機靈……張一然的臉又在她眼前浮現,剛才對視的時候,眼睛還蠻大的,黑白分明,很漂亮……不做奇怪的表情,他還是有點帥氣在身上的……
祁憶良咽了咽口水,連帶着嘴裡的蝦條,一起吞進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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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賽很順利,觀衆席比昨天多了很多領導模樣的老頭老太,學校的獎項設置也有意思,好像在玩什麼數字遊戲:八個班争六個獎,一個一等獎,二個二等獎,三個三等獎。他們最後拿了二等獎,是一個銀色的小獎杯,做得很精緻。這次領獎,林霏開堅持要李瓊華上去。
“昨天我領過了,你去合适,你這幾天忙前忙後的很累。”林霏開拉着李瓊華的手勸道。
李瓊華也沒使勁推辭,謙讓了兩句就上台了,銀獎杯跟她的綠裙子非常相配,讓祁憶良想起斯萊特林學院。後來獎杯一直擺在李林的辦公桌上,直到他們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