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點,她默默安慰自己,不會永遠擡不起頭的,最多兩年。
幸好她在箱底找到了,順手搜羅出一個幹淨的塑料袋,裝好鑰匙,鎖上門,祁憶良深吸一口氣,又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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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角落,林霏開正堅持跟李林建議,讓兩個領唱回宿舍拿校服來。
“如果尺碼差太多了,至少我們有準備,可以換。”
李林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回答:“她裙子弄髒了很多嗎,我看前面沒事,實在不行别換了,穿這件得了,反正也就幾分鐘的事。”
林霏開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麼答,半晌擠出一句:“雖然紅顔料在後面,但是還挺明顯的……”評委确實看不見,站在後面的全班同學可看得一清二楚啊,後面的話她沒直接說出來,希望李林自己清醒一點。
“紅顔料……班裡有這種東西?”李林頓了頓,“那行吧,讓他們去吧。”
林霏開見李林沒有動的意思,大着膽子勸:“老師你去說嘛,我剛才來的路上問曹明睿了,他不願意,可能得你來才好使。”
李林覺得有些好笑,這是被學生反向支使了?不過他們班長還真挺有本事,老練得仿佛她才是幹了多年學生工作的班主任。李林沒再說什麼,往禮堂外走去。
禮堂側門旁邊的大槐樹下,段曉曉和曹明睿正看着各自的朗誦稿,李林不知道從哪兒翻出兩個套獎狀的紅冊子,把稿子夾在裡面,它還微微有些掉毛,碎屑蹭到衣服上。剛才他們最後合了一遍,李瓊華幫忙掐表,時間卡得很合适,但是段曉曉低頭盯了一會兒稿子,淚水又不自覺地在眼眶裡打轉。
“沒事的,祁憶良肯定能及時把裙子拿來,”李瓊華輕聲細語地安慰道,“别哭,啊,妝要花的。”
段曉曉仰起臉,輕輕點點頭,李林走近了,交待他們趕快回宿舍拿身校服來,段曉曉放下稿子,立刻就去了,曹明睿雖然心有不忿,也不敢當面對李林表露不滿,隻好也灰溜溜地跑走。
段曉曉很快就回來了,她站在禮堂外,把腰上系的校服外套解下來,圍上自己的,把張一然的校服用力抖幾下,讓壓出的褶子盡量平整些,然後雙手捏着領子提起來,前後檢查一遍,沒看到什麼污漬,才稍稍放心,準備去觀衆席還給張一然,否則他一會兒上台沒外套穿肯定不行。
走了兩步,她又有點退縮,一個是因為觀衆席人多眼雜,如果是同性還好,異性之間這樣遞衣服,難免發怵;而且借了人家的衣服,雖然沒弄髒,至少也應該洗一洗再還回去,可惜實在沒有條件……
“曉曉,站這兒幹嘛呢,進不進去?”林霏開把地上的紅冊子撿起來遞給她。
“班長你要進去嗎?”段曉曉從林霏開手中接過來,靈機一動,望着林霏開,眼中射出期待的光。
“對啊。”林霏開點點頭。
段曉曉把手裡的外套遞過去:“能不能拜托你把這個還給張一然,我就不用進去這一趟了,求求你了~”
“這……”
“等合唱比賽完了,我請你喝奶茶,行嗎?”
林霏開搞不清段曉曉在想什麼,但是舉手之勞就有奶茶喝,多麼劃算;而且段曉曉現在是領唱,本來裙子出了問題就心情不好,能包容還是包容一下吧。
她答應道:“那好。”拿上外套,從後門悄悄地溜了進去。
一班的位置在整個禮堂的西南角,離舞台最遠,正好方便了他們幾個進進出出,否則早被級部主任制裁了。
雖然當時林霏開反應迅速,把班裡所剩無幾的閑雜人等轟走了,但是以八卦的傳播速度,全班同學估計百分之九十都知道這個事了,而張一然作為來得晚的“内部人員”,肯定知道更多情況和細節,免不了一頓盤問。
剛到禮堂的時候,其他人忙着跟李林解釋,張一然覺得自己幫不上什麼,就直接去了觀衆席。江雲歸沖他招招手,指指身旁挨着最邊上走廊的空位。
“你幹嘛去了?”江雲歸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從提前給他占好的座位上拿起來,皺着眉問。周圍也有幾個人湊過來,打着關心朋友的旗号問東問西。
張一然回身把坐凳按下去,小聲應付着,隻說領唱段曉曉的裙子不小心蹭上了油漆需要換,其他的一概不提,個别同學還不死心,正好此時李林打發完祁憶良,開始在他們周圍轉悠着維持秩序,大家看李林臉臭得很,生怕自己不注意觸了黴頭,便都老老實實地像鹌鹑一樣縮到了座椅裡。
江雲歸沒多問,即使在其他人都轉回去之後隻剩下他們兩個,他一向不會打聽不該打聽的事。大部分人都靜靜地看着其他班合唱,饒有興緻似的,間或鼓個掌,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安靜持續到林霏開貓着腰從後面溜過來,她把校服外套遞給張一然,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又迅速地溜走了,蹑手蹑腳的,像某種夜行動物。
江雲歸忍不住問:“你校服怎麼在她那裡。”聲音很低,好像生怕被别人聽到似的。
張一然正把胳膊塞進袖管裡,聽到這句話,偏過頭看了江雲歸一眼,答道:“借,借用了一下。”
有什麼可借的,江雲歸想,林霏開明明穿着她自己的校服。追問的話在唇齒間滾了一圈,終究沒說出口,他垂下眼簾,睫毛輕輕顫動。
“這是第幾個了?”李林焦躁地從門外往禮堂内張望,小聲問站在門内的李瓊華。
“第九個剛上台,”李瓊華同樣壓低聲音回答,“還有五個到我們。”
李林用手掌胡撸幾下額上稀疏的頭發,嘟囔着:“也該回來了……”
話音未落,等在路口的林霏開“嗖”地一聲竄出去,槐樹下蹲着的段曉曉也站起來,李林探頭望過去,祁憶良由一個豆子狀的小黑點逐漸變大,懷裡抱着裝在透明塑料袋裡的白裙子,馬尾辮長長地拖在腦後,如同彗星軌迹上閃亮的尾巴。
看到林霏開後,祁憶良試圖跑得更快一些,但是實在沒有力氣了,林霏開迎上去接住了她,兩個人跌跌撞撞的,像撞在一起刹不住的車一樣往前滑行了幾步。
“晚、晚了嗎?”祁憶良幾乎一字一個大喘氣,離禮堂門口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她停下步子,彎着腰,手撐在膝蓋上,鼻尖的汗珠滴落在青灰的磚石路。
段曉曉跑過來,祁憶良把裙子塞給她,林霏開說:“你快去廁所換吧。”
祁憶良緩了一會兒,直起身來,沖林霏開笑道:“看來跑得還算快。”
林霏開順順她的背,四下看了看,有點懊惱地說:“出來得太急,忘拿水杯了。”
“沒事。”祁憶良擺擺手,雖然她喉嚨裡好像在噴火一樣熱,“馬上就好了。”
段曉曉回來了,穿着祁憶良的白色連衣裙,李林和李瓊華也湊近看了看,除了肩膀處有些松垮和腰線比較低外,沒什麼其他的問題。
李林滿意地點點頭:“挺好的,咱們還有十來分鐘就要上場了,準備準備。”他又轉向祁憶良,笑得很和藹:“這回多虧了你,等事情完了咱們買糖吃,我出錢。”
林霏開神采奕奕地挑眉:“老師你可說話算話啊。”
“行啦,第十三個上台了,咱們班得候場了,”李林往舞台方向看了一眼,向禮堂後門口走去,“我進去叫他們,你們在外面等着吧。”
張一然跟着同學們一起出了禮堂,剛接觸到戶外的太陽光線時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了閉,待适應了明亮的環境後,便去找尋祁憶良的身影,見她及時回來了,又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祁憶良似乎感覺到了視線,腦袋輕輕動了動,向他這邊偏過來,張一然趕忙低頭,林霏開看祁憶良長久地注視着一班尚未成形的隊伍,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湊近了問:“幹什麼呢?”
“總覺得剛才有人盯着我,”祁憶良嘟囔道,“可能是錯覺吧。”
我這是在幹嘛?張一然想,再擡頭時,已經看不到她了,祁憶良站進了早就定好的合唱位置裡,距離太遠,被人群擋住了。
跟着李林來到了後台,張一然碰巧站在音響旁邊,《保衛黃河》的節奏震得人耳朵不舒服,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砰砰”地狂跳,一直持續到他們班上台,紅色的簾幕被主控機遙控着拉開。
開始的一小段是男女獨唱,其他人靜默于黑暗中,白色的頂光投在指揮和兩個領唱身上,李瓊華的絲絨綠裙子熠熠生輝,段曉曉穿的白裙子沒那麼耀眼,但在光下亮着溫柔的色澤,曹明睿的黑西服套裝是緞面料子,星星點點地閃爍出像碎鑽石一般的棱角。排練了多次的合唱進行得很順利,出去的時候,李林看起來眉飛色舞的,沖着他們一個勁兒地豎大拇指。大家在禮堂外叽叽喳喳地說話讨論,又蹦又跳,李林沒急着把學生們趕回去,好脾氣地放任了一會兒,才提高了音量要他們噤聲。
剩下的無非就是在觀衆席等着,等最後三個班結束,評委統計分數公布名次,主持人拿起話筒時,不可避免地,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哪怕是不喜歡這次合唱比賽的學生也不例外。
“由于時間限制,我們隻公布前八名。”戴着黑色蝴蝶結發卡的主持人清清嗓子,聲音分外甜美。
“第八名——十三班。”禮堂的東南角爆發一陣歡呼,是十三班的學生們抱在一起慶祝。李林雙手交握,手指随着主持人一個接一個倒着報出的名次逐漸收緊,難道是第一嗎?還是倒數?他忍不住胡思亂想,然後他聽到:“第三名——一班!”
林霏開瞬間就從座位上蹦起來,甚至激動地往空中揮了一拳,然後反身撲到祁憶良身上,緊緊地抱着呆坐在原處的她,喊得都快要破音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第三!咱們進決賽了!”
身邊的聲音像電鑽一樣鑽入耳朵,祁憶良在林霏開的懷裡左搖右晃,憑着本能回抱住林霏開,找回自己的思緒後,她笑了起來:“對啊,真是太好了。”
李林看着一班的孩子們熱切而真摯的笑臉,歡天喜地,手舞足蹈,像一堆小麻雀撲棱着翅膀,不由得發自内心地感歎:年輕真好啊。
他想起自己年少時,在大學,抑或高中,也是班級在學校統一舉辦的活動上得了獎,大家歡笑着鬧成一團,班主任還給他們買了冰棍吃。那時候的快樂似乎很簡單,一張共同的獎狀,一根近乎透明的冰棍,就能笑那麼久,可惜青春易逝,冰棍也化了,順着木棒滴下來,正如時間從指縫中溜走,手上隻餘黏膩的糖水。
主持人念完了名次,正在做最後的總結陳詞:“恭喜!恭喜獲獎班級!恭喜前四名進入決賽!也感謝所有同學這些天的辛勤付出,感謝今天到場的各位老師、評委和所有嘉賓!我們為前八名準備了精美的獎狀,現在,請獲獎班級各派出一名代表上台領獎!”
鬧哄哄的禮堂稍微安靜了些,祁憶良輕輕推了一把身邊的人,笑着說:“快去啊!”
“你别鬧,李瓊華去才合适。”林霏開拍開她的手,嗔怪地說。
她伸長了脖子尋找李瓊華的身影,兩人對上視線,李瓊華用口型對她示意:“你去。”
“你去!”林霏開也用口型示意。
李瓊華有些無奈:“你是班長!”
“那你還是文藝委員呢!”
“行了,”李林打斷道,等她們打完眉眼官司,黃花菜都涼了,他一錘定音,“班長去。”
李林都這樣說了,林霏開也不好再推辭,她跳起來向舞台跑去,跟其他班的代表站在一起,一排人裡,有的穿着禮服西裝有的一身校服,有的化了妝有的素顔,有的咧嘴有的抿唇,有女有男,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都很開心、很自豪地揚起臉,目視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