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油燈熄滅,班克斯憑借印象緩慢行走,來到簡樸床鋪坐下。
黑暗仿佛産生了重量,壓在頭顱、肩膀上,讓他産生了精神上的疼痛,呼吸變得困難。
這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情。
他的骨骼徹底病變後,最開始還會在沒人的時候自己嘗試制作武器。
但不夠适合的力度,不夠精準的塑造,根本無法從火焰和冰水中拿出合格的作品,隻能讓人代替自己重鑄……
他再也無法拿起錘子和刻刀。
但實際上,公會并未因為自己無法在鑄造武器而放棄。
直到現在,依舊在尋找能讓他恢複的辦法。
“我已不再年輕,隻會出現更多的、其他方面的問題……”
如果是年輕的時候,還可以通過藥物刺激……他幻想着能突然出現一種草藥,能讓自己的身體重獲新生。
閉了閉眼,班克斯許久未修理的胡須雜亂堆積,掩蓋了強行扯動的嘴角。
他寬慰自己,“至少還能作為老師,沒有完全失去價值。”
“我能教出優秀的鑄造師,能讓他們走得更遠,這樣也很好。”
“……這樣也很好。”
伸手摸向床頭的櫃子,班克斯從上面端起杯能讓人睡得更好的湯藥,一口灌下,随後脫去衣物,闆直躺到床上。
睜着眼睛,他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在藥效發揮作用後,這位形容潦草的男性才進入了睡夢。
平躺者心口的位置,有隻肉眼無法捕捉的蝴蝶若隐若現。
屋外滴水凝成的尖刺,在沒有星光的夜晚中散發着寒氣。
……
“好冷!”
菲林兩腳連動,通過手臂來到女巫的頸側,挨擠過去,汲取溫度。
同時還不忘為自己的形象打補丁,“如果是之前,我肯定不會受到影響!”
逐漸清晰的場景中,尤利娅沒覺得不适,随意道:【你要享受美味,當然就需要承受相應的壞處。】
【而且你不是有羽毛嗎?按道理來說是不是這樣怕冷的……】
“現在好了……現在好了……”
已經舒服很多,菲林也開始觀察環境,發現周圍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
按照它了解的知識,夢境本該是個交錯、虛幻、有波動的場景。
但現在這個,不說和虛幻沾不沾邊,幾乎就是現實的一比一照搬。
尤利娅眼角一抽……好了?那是因為你靠着我!
下次要是我不過來,看你怎麼辦!
【我們看見門,進入之後,夢境就會直接來到對這個人影響最深遠的地方,這多半是挫折、困難。】
【夢境的主人會跟随自己的記憶重新經曆,累積情緒,然後我們隻需要在合适的時候出現,讓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簽下第一次契約……之後,就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來處理了。】
“這算不算是一種欺騙?”
半夢半醒……明顯不會有平常的思考能力!
【你多慮了,在這種狀态中,一個人會呈現出原本的形貌,不管是性格還是對某些事情的反應,都是最真實、最沒有隐瞞的。】
尤利娅看向警惕行走在雪地上的一行人,注意到了最中間,隐隐受到保護的男性。
他褐發整齊,臉頰幹淨,神情嚴肅地背着個巨大的包裹。
最前面的武者做出一個手勢,回過頭,“前面有危險,小心,帶好……”
最後的兩個詞被含糊了,隻有嗓音而聽不清内容。
尤利娅沒想探究,邁開腿,輕松走在最後,沒有停留。
夢境中的人,除了班克斯和尤利娅,其他人都是局限而成,并非真實……當然,菲林不算人。
因此在此時,尤利娅和菲林沒被任何人“看見”,順利來到了手臂肌肉發達的那位男性身邊。
“我說話他能聽見嗎?”
菲林探頭看了眼班克斯,記住了五官。
【當然不會,這一段,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一段經曆。】
【這段經曆原本裡沒有我們,自然不會被看見……需要等到他的情緒到達頂峰,才能與基石産生短暫的聯系,我們要借助的,就是這短暫的聯系。】
簡單解釋後,尤利娅沒說什麼時候是合适的時機,專注等待這場“戲劇”出現變化。
……
寒冷并未削減内心的緊張,班克斯放輕了呼吸,等待危險來臨。
沒有武者那麼敏銳的觀察能力,有人代替自己受到傷害的時候,他還保持着張大的眼睛。
直到那人的手肘離開身體,飛落至雪地,他才竭力縮起身體,減小自己受攻擊的面積。
一根根與雪地同色的尖刺飛來,有的被樹木擋住,有的則躲過障礙物,奔向下方的人。
因為視線不好捕捉尖刺的軌迹,有幾位武者受到重創,他們暫時無法行動。
但也不敢呻吟出聲,隻能咬緊牙關躺倒于地。
領頭者僅隻受到了一點擦傷。
确認攻擊平息,他捂住傷口小聲道:“處理氣味,轉移位置。”
班克斯拔出小腿上的尖刺,沉默地解下位于腰部的袋子,掏出一包包藥粉,分給沒受傷的幾個人。
他們使用的同時,班克斯也扯開小包,将偏紅藥粉倒入掌心,随後一把按到傷口位置。
不過幾個呼吸,血液就已止住,且血腥味迅速散去。
“隻剩下一點了,可能堅持不了多久。”
檢查袋子彙總的存貨後,班克斯發現了問題,沉聲道:“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距離卡普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領頭人注視了會兒班克斯的眼睛,又看了看同伴的狀況:
他們或是雖然還能行動但已傷上加傷,或是已完全失去了前進的能力。
“你的身體足夠強壯嗎?能不能自己走上去?”
他扛起兩個人,邊走邊問。
“還可以,畢竟要動手。”
班克斯隐約意識到了什麼,臉色有些沉郁,“你們無法代替我,如果要選擇一個人單獨行動,隻能是我……但這樣你們會陷入巨大的危險當中。”
“為了拿到東西,他們不會下死手,而我們可以将同伴放到冰洞中。”
“隻要你夠快,支援者夠快,就不會出現問題。”
班克斯暫時沒有回答。
不管是尤利娅還是菲林,都從緊繃的面皮上發現了他的糾結、猶豫。
“為什麼不答應?這看起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且還是在有人引開危險的情況下……領頭人的安排明顯很合理,且還是對他有利的辦法。
菲林覺得,如果是自己,肯定會毫不遲疑,一口答應。
【他還很年輕不是嗎?】
【對這樣的人來說,同伴同樣重要……至少對比那位武者,做出這樣決定于他而言異常煎熬。】
尤利娅點出他的心态,沒去走凸起的石塊,而是在旁邊踩着平滑雪地,不緊不慢地跟着隊伍。
“他會答應嗎?”
眼部的火焰跳動了幾下,菲林用翅膀掃掉女巫肩上積起的白雪。
【當然。】
【他已經傾向于答應,隻是還在說服自己,說服自己忽視同伴會面臨的危險。】
“其實你也會有危險,這并不少于我們。”
不知何時,有位武者湊近了班克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這位年輕人看過來的時候,他露出個笑容,“雖然你還比不上那些大師,但能力已經不錯了!”
“我們隊裡不是都有幾個人用了你的作品嗎?他們可是贊不絕口!”
“是啊,除了你,沒人能制作這個了!”
另一位小聲附和,“就算上去卡普,也不可能去找現成的……誰知道是不是已經背叛了深林?但我們是信任你的!”
深呼吸了幾下,班克斯最終還是點頭,“但我們得把東西分一下。”
“什麼東西?”
領頭人的目光不自覺飄向他背後巨大的行囊,“你都帶了什麼?”
“嗯……武器。”
班克斯不自在地撓頭,顯得異常腼腆。
尤利娅看見那些武者臉上出現了明顯的迷惑。
“什麼東西?”
連音量都無法控制,有人驚訝反問。
班克斯越發窘迫,“我……我沒有多餘的錢,這些東西我都攢了很久才做出來……”
“如果……如果之後能活下來,我或許還能賣出去,重新購置一套鑄造用具。”
剛才來勸說的第一個人摸了把背上直劍,呵呵笑道:“如果你早說,我們就幫你把那些東西帶走了……它們于普通人而言或許很沉重,但對武者來說非常輕松!”
班克斯呆了一瞬,才懊悔地踢飛一塊石頭,“早知道我先問問你們了!”
“哈哈!”
這下輪到武者呆住,“你還真想帶走啊?”
“既然這麼舍不得,又為什麼要答應我們的要求?”
領頭人略微放緩了腳步,轉頭看了眼被調侃得無地自容的年輕人。
“……”
班克斯先是沉默,随後簡單解釋,“在我以為自己沒有任何價值的時候,公會的一位鑄造師發現了我的才能,将我帶到了鑄造這個絢爛的世界中。”
“這讓我的生命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