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告訴她,刺殺父母的是一個早已等候在路邊的人力車夫,那人開了兩槍,第一槍母親擋在了父親身前,第二槍射中了父親的胸口。雖然他的手臂上隐約露出了一些紋身,似乎是上海的某個幫會,但是從槍法和身手來看,應該是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人,撤退路線也是提前規劃好的。
沈初霁問那刺客的藏身之處,卻沒想到那人在刺殺案發後的當天晚上就乘火車離開了上海。當她想再問刺客長什麼模樣、在哪裡落腳、又去了哪裡的時候,那包打聽立即露出了貪婪的嘴臉,說:“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無奈,她隻能摘下手上那隻翡翠镯子給了他,那可是母親當年離開并州城時留給她的。
那包打聽接過镯子,用袖子擦了擦,還吹了吹,仿佛手裡拿着的是沉甸甸的現大洋,仔細端詳過後,見镯子種水不錯,才輕飄飄地說:“去了哪裡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往北走了。那小子來上海沒幾天,在會樂裡玩的倒不小。”
那人說完就走了,她還是覺得他沒說實話,就一直跟着他走到人少的小巷子裡,一招擒拿把他摁在牆上,他這才說:“我有照片,是當時一個小報記者拍的,他想發出去,但是有人找上門來,把照片燒了,底片就在我的口袋裡。”
回家的路上,沈初霁盤算了一路。
張學良作為中原大戰的關鍵人物,馮系、閻系、桂系,還有汪精衛的人,當然還有南京政府的人,都争相前去拉攏,幾乎要把張家的門檻踏破了。父親早年跟随郭松齡在整軍經武中小有貢獻,南京政府讓他去做說客,大概是想利用郭松齡對張學良的影響,打感情牌。
前去沈陽遊說的說客,哪個兜裡沒帶足了錢和權,而父親帶去的那張感情牌隻有六個字:息内戰,禦外侮。這是張學良與郭松齡志同道合的開始,也是父親半生輾轉奔波,求遇明主的信念。
父親賭張學良和那些眼中隻有割據一方的舊軍閥不同,但賭局還沒開始,他就死于敵手。最大的可能便是反蔣聯軍怕父親真的遊說成功,所以提前殺人滅口。
兇手已經離開上海,為了查到他的具體行程,沈初霁隻能親自去會樂裡打聽消息。
那熟悉的石庫門和天井,還有堂子裡狎客和妓女吃茶抽煙、調笑取樂的樣子,被她忘記了的那些在她床上醒來的男人的臉竟一個個浮現在她眼前,那是一張張相同又不同的臉,他們或猥瑣,或陰沉,或油滑,或呆闆,但看她的眼神都是一樣的,在他們眼裡,她隻是一塊放在案闆上的鮮肉。
她隻想做一個打雜的,在這裡打探消息,卻沒想到老鸨見她容貌姣好,一定要她接客。再次穿上那些豔麗的旗袍坐在梳妝台前的時候,看着鏡中的自己,朱唇皓齒,眼中卻隻剩下冰冷。
她不想再曲意逢迎任人擺布,所以故意打傷客人,如願被罰去伺候當紅的頭牌桂枝香。她推門進去的時候,桂枝香正在卸掉頭上的钗環,随口問道:“怎麼進來的?”
沈初霁恭敬地回答:“被人賣進來的。”其實那是她自己找的人做的局。
桂枝香瞟了她一眼,覺得有些眼熟,又問她:“龍華寺的那個人是你吧。”
“什麼龍華寺?”
“也是,你前腳走,我後腳去,你跟失了魂一樣,沒看見我也正常。我記得當時你身後跟着一位先生。”
“他是我的遠房親戚,我是來投奔他的。”
“他穿那麼好的西裝料子,讓你在這種地方讨生活?”
沈初霁慌的趕緊編了個理由,“他是個黑心肝的,就是他把我賣了的。”
“也是個苦命的人。”桂枝香歎息了一聲,叫她倒一杯茶來。
沈初霁在那銷金窟裡伺候了桂枝香半個月,終于獲得了她的信任,也慢慢看了出來,這桂枝香是個命苦又心軟的人。趁着她有一天心情好,故意把兇手的照片掉在地上。桂枝香撿起來問她:“你要找老鄉?”
沈初霁愣了愣。
“這個人半個多月之前就在我這,他消失的前一天晚上喝醉了,說明年不知道有沒有命去個他爹娘的墳頭挂冥錢。龍華寺那個一片白的墳頭不是你家的嗎?你們都有這個習俗,不是老鄉?”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就是來上海找他的,結果人沒找到,還被賣到這裡。”沈初霁為了演得更逼真一點,甚至擠出了兩滴眼淚。
桂枝香見她可憐,叫她坐下,還倒了杯茶給她,說:“你也是個實心眼兒,跑都跑了,還千裡來找他。”
沈初霁趕緊趁熱打鐵,問到:“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他倒是個爽快人,問什麼就回什麼,一點也不帶拐彎的,他說怕有人找他,要趕緊回太原去。”
“回太原?他說的是‘回太原’?”
“這還有假,我犯得着騙你嗎?”
沈初霁不相信,一個連逃跑路線都會提前規劃好的人,會這樣把自己的目的地說出來,這一定是他故意放的煙霧。但正是這個“回”字,給了沈初霁新的線索。
兇手雖然沒去太原,但一定是從太原來的上海,或者他曾在太原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很有可能就躲在太原的周邊。
沈初霁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地方——并州。從并州城去太原坐火車不到一日就可以到達,又分屬兩省,如果兇手在并州城被發現,正好可以嫁禍給并州的陸家軍,而他真正的身份則是閻錫山的晉綏軍。
或許是直覺使然,沈初霁當天晚上就收拾行李離開上海,坐上了回并州城的火車。就算這一切都隻是她的猜測,她也不會放棄任何抓住兇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