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報警?”中年警官皺着眉問道,看林溪謠在警局裡一點也不緊張,帶着仿佛警局常客般坦然自若的态度,他還以為這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把報警當成了兒戲。
“這個不可以當作證據嗎?”
她熟練地在手機裡點了幾下,劃出一些内容。有時候語言是有長相的,可惡的語言面目憎惡,光是看着承載着它們的冰冷的文字,心裡就能畫出一張令人作嘔的怪物的模樣。
叫向國強的民警隊長終于擺出了辦案的态度。
他眯着眼睛看那些不管是對女孩還是女人都有奇效的攻擊性的文字,更注意的是它們的傳播量。光是□□空間的點贊轉發量,就遠超過了500,更别說發布者自己後台能看見的浏覽量。
根據刑法,造謠□□超轉發量超過五百,已經可以被認定成诽謗罪了——為什麼說是诽謗,實在是發布這些信息的人措辭太過極端。在長長的圖文描述裡,叫做lxy的高三女孩是經驗頗豐的性别灰色産業從業者。
或許發布者耍了小聰明,在編輯姓名時使用的是拼音縮寫,發布的圖片也ps打碼處理過,但如果被害人告訴,這點堪稱敷衍的信息模糊處理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該怎麼判,還是怎麼判。
向國強皺了皺眉頭,語氣嚴肅:“你想清楚了,我是很認真在為你考慮,告訴處理或許并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他試圖在理性之外提供一點人情味,“現在的學生個個都被家裡寵壞了,連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沒有了,什麼污言穢語也說得出口。”
“你打電話把家長叫來一起私了處理,不要把事情鬧大,對你以後的名聲更好。鬧大了到時候傳來傳去不知道什麼樣,流言蜚語可是很可怕的。”
又是同樣的語氣,林溪謠甚至想冷冷地嗤笑一聲。她該說什麼?幾年前,另外一個警察也是這樣對她說的,隻不過不如眼前這個看上去會說話,純粹是覺得學生間的打鬧犯不着弄上警局,學校内部處理就行了。
是她拿着美工刀鬧自殺,才弄到警局來的——現在林溪謠不會做這樣傷害自己的舉動了,首先是這種愚蠢的行為隻能傷害到自己,其次是,如果她真被逼到這個地步,應該是帶着其他人一起上路才對。
單看這一點,她倒是和李祖、江濯兩個人想得一樣。不過比起他們,她倒是還有人最基本的良知。然而,有時候面對天生就少了那麼點良知的加害者,受害者單方面的良知會變成給自己掘好的墳墓。
“我就要告訴。”叫林溪謠的女孩一字一句,極為冷靜地說。“告訴”一詞是面對此類事件的專業術語,無數個夜晚,她在幻想中模拟自己在人前說出這個詞,然後得到她應該得到的、遲來的正義。
和之前那個大肚子警察不一樣,向國強上下看了她幾秒,審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心裡的陰暗看個精光,但最後他選擇了受理一個看上去性格有些偏激的小女孩的訴求。
“行,那你來和我們做筆錄吧。”按理,他本來就沒有阻撓公民報案的權力,林溪謠跟在他身後,到了一個比剛才的房間更明亮的房間。
餘光瞟見坐在大廳椅子上發呆的江煜,他正不耐煩地用眼神警告一波又一波試圖向他搭讪的閑雜人士。看見林溪謠投過來的視線,帶着點依賴和親近,江煜高興得像得到主人肯定的小狗,騰地站了起來。
“先不要過來。”林溪謠和向國強異口同聲發出聲音。她奇怪地看了向國強一眼。
開了花的美貌少年,眸子暗了下去,焉了吧唧地回到冰冰涼涼捂不熱的凳子上,突然就有點後悔剛才拒絕他的行為。
偏偏林溪謠和向國強兩個都是狠得下心的人,除了那個年輕小警察,他們誰都沒注意到這是江煜精心設計的動作,頭也不回地離開去做筆錄。
即使沒有江煜的幫助,警官辦案也沒有墨迹。因為受害者熟知造謠者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幾個造謠的學生很快被傳喚來了警局。
校領導不是沒想攔,面子不夠大,攔不住又有什麼辦法?索性來的是便衣警察,不管是在校園還是校外,拉拉扯扯總是沒面子,看過警牌後還是任幾個已經成年的學生被送來了警局。
霍鑫見到林溪謠的臉,就忍不住嘲諷她:“呦,婊子是缺錢了,又想敲詐我們一筆了。”
向國強瞪他一眼,吓他:“小小年紀嘴巴放幹淨點,不然我現在就可以把你行政拘留。”
霍鑫總算沒說話,呂涵一直都比他聰明一點,趕緊對面前的大人警官賣乖:“我們還在讀書,還是學生,處理不了這件事,需要爸媽過來一起處理。”
向國強想了想,她說得有道理,于是他馬上轉過來問林溪謠,“你要不要叫家長過來。”
“謝謝,我一個人就可以處理。”林溪謠剛回答完,有人搶着從喉嚨裡擠出了陰陽怪氣的聲音,“她爸媽在外地打工呢~賺錢養孩子可辛苦了。”
說話的人是羅丹,瘦瘦小小的不太起眼的女孩。
向國強用力拍了拍桌子,“能不能閉嘴,你們這些小孩真的是無法無天,我說了安靜,你以為警局是你們在學校上課,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幾個惡劣的高中生閉了嘴,羅丹小聲地說:“警察就了不起了,脾氣這麼大,小心我投訴你。”
向國強沒有理會細細的蚊子叫,羅丹的家長最先到,接着又有一個人的家長過來了。呂涵家長在霍鑫家長之前到了,過了半小時,向國強打了兩個電話去催,牛皮哄哄的霍鑫爸爸才過來。
如果富态有等級,那麼最後來的首富般富态的男人派頭很大,腰間夾着一個被襯托得小小的鳄魚皮包。他進來會議室後先找了個椅子坐下,開始訓斥自家孩子。
“老子供你吃穿,供你讀書,盡給我惹出麻煩,我剛剛在盤賬呢。”他大大咧咧地說,掃了一圈,呦呵,這裡還有幾個熟人。
小老闆先和熟人點頭示意,再和坐在遠處的陌生警察打了個招呼。
“向警官是吧,我認識你們局長,他家裝修還是...”不等他說完,向國強就打斷了他,“這位家長,我們叫你來是讨論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手機拍照後打印下來的A4紙,被他一一列到面前給那些學生嘴裡“能做主”的家長看。
羅丹的父母最先反應過來。她們家家長是市裡一家省内連鎖酒店的客戶經理,算是小城水平的小康,忙向林溪謠道歉:“林同學,不好意思哈,我也不知道我們家羅丹這麼不懂事。我們當父母的也低個頭,給你道歉。”
“對不起,林溪謠。”不情願的羅丹被父母按着頭,道了歉。
倒是呂涵的父母,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溪謠,你爸媽沒有回來嗎?”
好像是因為肥胖,呼吸有點不通暢,霍鑫的爸爸鼻子抽了一下氣,直接對着向警官說:“警官,以前沒怎麼拜訪過你。我們互相給個面子,這件事我們願意私了,賠多少精神損失費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