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影川輕輕搖頭。
“那你想過為什麼嗎?真像周老爺子說的,大少爺跟着你久了,轉性了?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信?”
“小野他。。。确實變了很多。”
“那是你面前的周野。他沒有轉性,當然也沒有騙你。你眼中的他和外界的他,都是他。狂妄自大也好,放蕩不羁也罷,這些就像是長在他身上的刺。之所以你看不到,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把刺對着你。”
“。。。。。。”
陸影川表情沉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清楚自己此時的心情。
沈防不以為意:“要我說呀,是你想太多。那孩子又沒有跟你要過什麼,你自己從這裡鑽什麼牛角尖?順其自然,好好過日子。放輕松,随性些。你要知道,人與人的親近,這本身沒有錯。”
陸影川想了好久,最後問:“沈防,你今天故意找我講這些,是有什麼目的嗎?”
沈防哈哈笑:“因為我很喜歡大少爺啊!”
陸影川看他的目光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不用這麼看我。我問你,我的事你是不是同他講過?”
陸影川垂眸:“抱歉。”
“道歉做什麼?以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你就是了解才會講出來,不是嗎?知道了全部的我後,大少爺對我卻絲毫沒有改變。依舊是一臉嫌棄,愛搭不理。”
陸影川瞥他:“你這是在誇他嗎?”
沈防笑:“我想說的是——看好他、惦記他、喜歡他的人有的是。你應該多看看他們,興許你眼前的煩惱就不值一提了。”
和沈防的這場談話讓陸影川想了很多。或許沈防說的對,不清不楚的一味逃避簡直就是在自己欺騙自己。那麼個大活人,難不成能躲一輩子?
“順其自然過日子嗎?”陸影川獨自站在天台上,極目遠眺。
兩日後,陸影川接到劉媽的來電:“陸先生,兒子剛剛來消息,說工作上出了意外受了工傷,現在送去了醫院。我不放心,想過去看看。老爺子出差在外,不好打攪,我想着跟你請幾天假。”
“好,劉媽。您注意安全,不要太擔心。如果有什麼困難您就給我打電話。”
“诶,謝謝陸先生。”
當晚,周野從公司回來,一進門就聞到好聞的飯香。
周野下意識進屋喊:“劉媽。。。”
話沒說完,陸影川的身影出現在廚房。他正把一盤糖醋小排擺在餐桌上。
“小、小爸?”周野很是驚訝,“怎麼是你在做飯?”
陸影川笑:“劉媽家裡有事,這兩天都不在。”
周野垂首盯着桌子上的飯菜:“陸主任這麼閑,賞臉給我做飯吃?”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酸呢?不是你天天嚷着要我做飯吃嗎?怎麼做了還不願意了?”
周野不說話,乖乖洗手,拉開椅子坐下。
陸影川又端了兩道菜出來:“行了,菜齊了,快吃吧!”
桌子上擺着三盤小菜,除了小排骨,還有一碟炒青筍和香椿雞蛋。湯是白菜豆腐。
男人給周野盛了碗湯放到面前。
“嘗嘗。”
周野端着喝了兩口,沒做評價。
吃飯時保持安靜是周野的習慣,兩個人一言不發的用餐也不會尴尬。
吃到一半時,周野突然道:“前兩天我放你桌上的報表你看過了嗎?”
陸影川坐在對面擡頭:“看了,做的不錯。”
“可我覺得那份企劃超出預算太多了,你看看哪裡有需要修改的,我重做。還有。。。唔!”
周野的嘴被一塊小排骨塞住了,他睜大眼睛,發現陸影川的筷子正杵在自己嘴裡。
陸影川眼角含笑:“吃飯的時候就不要談工作了。”
周野含着排骨,表情有些好笑。陸影川收回筷子,又轉手往年輕人碗裡夾菜:“好好吃飯,多吃點。”
然後周野就不吭聲了,把嘴裡的排骨嚼了好久。
飯後,收拾桌子時,陸影川漫不經心的說:“剛剛說的那份企劃報表,小野覺得怎麼改善更好些?你着手調整看看,然後再拿給我。”
周野點頭:“知道了。”
不到一晚上,他就整理出了一份新的材料,正慢悠悠的送上樓,還沒到陸影川房門口,房間裡傳出就講話聲。
陸影川在同别人打電話。
周野本來無心打擾,想着等下再過來。剛要往回走,卻聽陸影川說:“你查到的仲家這些事,有把握嗎?”
周野倏地頓足。
仲家?
不知對面講了什麼,陸影川又道:“我知道了,有什麼事當面說吧。”
對話結束。周野本可以就這麼離開,他想了想,又轉身站到門口。陸影川放下電話,擡頭看到了立在門外的人,表情有瞬間僵硬。
“你都聽見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聽你打電話的。”周野反問,“和仲家有關?”
“對。”陸影川站起身,“小野,我要出去一下。”
周野沒說什麼,表情沉靜:“晚上有雨,記得帶傘。還有,這份報表明早我到公司拿給你。”
說完,周野打算回房。
陸影川喊住他:“小野,你跟我一起去吧!”
周野有些出乎意料:“你帶着我沒問題嗎?”
剛剛的電話,雖然周野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他能感覺出來,這涉及的是陸影川的私事,是和周家一點關系都沒有的私事。
陸影川換了件T恤,走過來:“先前因為仲瑾,我說會幫你查查仲家人,你确定不想聽聽?”
周野抿嘴:“你不是完全因為我的事才查仲家的,對嗎?”
陸影川無奈:“知道大少爺聰明,沒想瞞你,一起去吧!”
陸影川開車把周野帶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黎理酒吧。
“怎麼是這?”
“不然呢?”
“所以,你和這酒吧的老闆認識?”
“可不是,”陸影川笑眯眯的,“我就是老闆。”
周野驚了。
陸影川觀他神色,随口解釋:“這間二層酒吧,連帶三樓的公寓,都是我名下的。”
周野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你的這處财産,我祖父他們知道嗎?”
陸影川輕輕搖頭:“這些并不是陸家留下的産業,所以周家不知情。”他緩了緩又說,“這裡,是我母親名下的遺産。她過世以後,被我繼承了。”
周野沉默不語。
陸影川拍拍他:“先進去再說。”
剛進門,吧台裡一個不出四十歲的男人便招呼過來。
“陸哥,我給你說,簡直了!”他側頭看見了身後跟着的周野,“嗯?你!你怎麼把這小子領來了?!”
陸影川還沒回應,周野挑眉:“你認得我?”
漢子說話粗犷:“當然記得,你不就是上次那個差點被秦勇給。。。”
“大吉,”陸影川打斷他,“這是周家少爺。”
大吉一臉無所謂:“啊,我知道,周大少嘛!”
“講話客氣點。”陸影川提醒他。
“所以你把他帶來幹什麼?”
周野似笑非笑趴到吧台前瞅他:“這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讓我知道,大吉?”
大吉被噎,不說話了。
陸影川打圓場:“行了,快說正事。”
“真要說嗎?”
“快說。”
大吉有點不情願,看陸影川态度堅決,他也不好說别的。于是他把兩人帶到包廂,三個人坐在沙發上。大吉習慣性動作,順手遞上一盒煙。
陸影川搖頭:“我不要,給小野吧。”
大漢一臉——這麼好的煙,為什麼要給這個東西?
這麼好懂,周野也是怪想笑。他其實沒有抽煙的興緻,瞧着那人模樣,當即毫不猶豫的把一整盒煙奪走了。
大吉黑着臉:“周少吃過見過,應該看不上廉價東西。”
“廉價你心疼什麼?我看你遞給我小爸時,也不疼的慌啊?”
“我們陸少怎麼能一樣?”
“陸少”這個稱呼一出,周野就知道了。面前這漢子,是陸家的人。
陸影川不願意聽他這麼喊,特别是當着周野的面。他不高興:“你快閉嘴吧!”
周野卻笑的好看,當着兩人面把那盒煙揣進了自己口袋裡。
“大吉,你不知道嗎?我和你這位‘陸少’都是一樣的,他的東西就是我的!”
“嘿,你小子!”
大吉火大,剛要從沙發上站起來,陸影川一把把人按了回去。
“你倆貧夠了沒!”他轉頭不輕不重看了眼周野,“這是安吉,以前是我父親的保镖,不到二十歲就在陸家了。陸家破産後,他就跟着我留在了這個酒吧裡。你别和他計較,人是粗了些,但不壞。”
周野笑着回望過來:“沒事,挺有意思的人。是吧,大吉大利!”
“你小子拿我逗悶子是吧!”
陸影川微微蹙眉:“大吉,你老針對小野做什麼?都讓你講話客氣點了!”
安吉莫名委屈:“他、他針對我時,你怎麼不管呢?!陸哥,你是周家女婿做久了,真把自己當周家人了?”
聞言,陸影川倏地沉了臉:“安吉!”
氣氛瞬間凝固。
安吉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閉了嘴。
陸影川歎氣,冰冷的目光稍稍緩和:“是我把小野叫來的,這跟他是誰家人沒關系。”
話講這份上,安吉無話可說。他端起茶幾上的冰水灌了兩口,臉色複雜。
陸影川拉回正題上:“你電話裡說查到了仲家小姐的秘密?是什麼呢?”
安吉把水喝幹淨,哈出口涼氣。
“陸哥,你知不知道,這被新城上流社會衆星捧月的仲家大小姐,根本和仲家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什麼?!”對面沙發上的兩個人齊聲質問。
陸影川蹙眉:“仲瑾不是仲家唯一的獨苗嗎?”
“是的,她這一代沒有其他孩子。”
“仲瑾不是仲家人?”
“确切說,她不是仲懷安的孩子。”安吉壓低聲音,“她是錢淑在外面和别的男人懷的孩子!”
這個話題讓周野來了精神:“偷腥!哎呀,看不出來,這仲家大夫人可以呀!”
陸影川無語的瞥瞥他,接着問:“她是背着仲家做的?仲家知道嗎?”
安吉壞笑:“當然是背着幹的。本來吧錢淑和男人偷情的事仲家是不知道的,可壞就壞在她懷孕了!更蠢的是,她打算把這孩子算作仲家的種,瞞天過海生下來。所以她把自己有身孕的事第一時間宣揚了出去。”
周野評判:“好算計,既有了愛情的結晶,又穩了仲家的地位。”
陸影川忍不住插話:“你這都什麼扭曲的歪理?”
難得安吉附和了周野一回:“我也同意周少的意思,心機是挺高,可惜自作聰明了。”
“為什麼?”
周野替安吉答:“仲家大爺發現了呗。”
“嗯,”安吉點頭,“發現的原因是,仲懷安有隐疾,不能生育,自然搞不大老婆的肚子。那麼錢淑懷孕的事簡直就成了笑話。”
包廂陷入短暫安靜。
陸影川回過味兒來:“仲懷安有疾的事,錢淑不知道?”
周野笑吟吟的意有所指:“小爸,不孕不代表不行。”
陸影川很是無語的斜睨他,周野就笑的更歡了。
安吉咋咋舌:“她要是知道,再蠢也蠢不到拿懷孕的事四處宣揚。這不是明目張膽的給仲懷安戴綠帽子嗎?不過,仲家大爺的事本就是秘密,沒有人知道内情。當初娶錢淑進門,仲家同樣隐瞞了這件事。”
“這是騙婚啊!”周野一臉嘲諷。
“從錢淑的做派來看,都是半斤八兩,誰也别說誰。”陸影川面無表情的補充。
“所以嘛,錢淑出軌的事仲懷安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可那女人已經把懷孕的消息散播出去,這時候去揭穿她的無恥行徑,無疑是讓整個新城知道自己的隐疾。最終,仲家選擇吃下這個啞巴虧,仲瑾就是這麼被生下來的。”
周野沉聲:“這麼說,仲瑾在仲家的地位很微妙啊。可我還是不明白,她不是仲家的種,和死乞白賴纏着我不放,這之間有什麼關系嗎?”
安吉幫着分析:“誰不知道現在新城能和仲家比肩的也就是你們周家了。這幾年周家勢力發展迅速,銘星集團不斷做強。興許仲瑾想幫自己尋個穩固靠山,讓自己成為聯系兩家利益的媒介,好叫仲海看在同周家的經濟往來上,保住仲瑾這個假孫女的身份。”
“不是沒可能,”陸影川喝了口茶,“不過,現下我們掌握了這個秘密,也就不怕仲瑾再使什麼手段了。”
安吉看看他:“那陸哥,仲家還要繼續盯着嗎?”
陸影川滿不在乎:“盯着吧,免得再跑出個仲家人來作妖。”
因為周野還在場的緣故,仲家話題安吉沒再深談。三個人又聊了些新城别的事,一直到深夜。
夜深後,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陸影川看看表:“不早了,我們走吧。”
許是下雨,今晚黎理酒吧幾乎沒幾個客人。
周野往門口望了望:“雨太大了,路上不安全。小爸,我們還是等雨小些再出去吧。”
不料,陸影川卻笑了:“誰說要出去,外面雨下的連路燈都看不見了,這時候動車,多危險。”
“不動車,怎麼回家?”
陸影川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走,帶你回家。”
說完,男人往樓上走去。
周野跟着他一直上到了三樓。黎理酒吧的上層是一處公寓,面積不算大,但很整潔,周野進門那一刻莫名感受到了一種家的溫馨。
陸影川打開燈,氤氲的燈光下,房間全貌一覽無餘。
“這是我母親以前住的地方,陸家敗落後,我一直住在這。不過很久沒過來了,可能生活用品不太全,将就一下吧。”
周野仔細打量着四周,表情認真。
陸影川走向洗手間:“你随意,我先去簡單打掃一下。”
周野無所事事的站在大廳裡,覺得很新鮮。
陸影川成為周家女婿前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又是在怎麼生活?
他深感好奇,開始四下參觀。
這處公寓結構簡單。兩間卧室,一間很小的書房,正中間是大廳,旁邊連着餐廳和廚房,拐角有一個衛生間。正對大廳的是一處面積不算小的露天陽台,上面擺着幾個花盆。隻是花盆全是空的,光秃秃裡面什麼也沒有。
周野一間一間屋子看過,陸影川也不管他,認真的在一旁做家務。
擡頭,周野被書房架子上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小爸,書架上的本子我可以拿下來嗎?”
“你拿吧!”陸影川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得到允許,周野擡手取下了一本相冊。上面寫着——智雅高中畢業手冊。
翻開,裡邊是一張張泛舊的照片,許多朝氣蓬勃的臉映入眼中。照片裡大多記錄的是智牙高中學生的學習與生活照,也有一些特殊節日或紀念活動時拍下的美好瞬間。
周野一頁頁翻看。
這本畢業冊子應該是學校給應屆畢業生統一下發的,所以并不會特意放入某位學生的特寫。直到冊子快翻完,周野才在最後的班級合照中找見了高中時的陸影川。
四十多人的合影裡,周野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是一張幹淨清俊帶着些許稚氣的少年人的臉。照片裡的陸影川沒有戴眼鏡,頭發剪的也比現在短很多。他沒怎麼笑,表情放松,目光清冽,似乎畢業照不過是畢業時一項需要完成的任務,他隻是來走流程的。所以他的臉上什麼也沒有,沒有欣喜,沒有不舍,沒有期待,就靜靜的站在人群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像是在充當背景闆。
隻可惜。。。
周野忍不住挑起嘴角。
這麼出挑的背景闆,該讓照片裡的其他人怎麼活?
周野拿着相冊看的入神,身後探出腦袋來。
“在看什麼,都看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