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啊,好久不見,你這大忙人怎麼今天有空過來?”櫃台裡一個中年婦女笑眯眯的說。
“老闆娘的生意還是這麼紅火。”陸影川熟絡的回應。
周野看了看這間名叫龍吟酒莊的餐館,裝修簡單,面積也不大,擺着的幾張桌子上已經做滿了食客。落地窗邊的長台桌倒是還有幾個空位。
陸影川領着人坐到了窗邊,透過窗子可以看到車水馬龍的小巷。
周野看着服務生遞上來的菜單,問旁邊人:“這個地方你很熟嗎?”
“嗯,以前常來。”陸影川接過菜單笑。
老闆娘這時正好騰出手,走了過來。
“哎呦小陸,真是新鮮,今天還帶着個小帥哥一起。弟弟呀?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好看的弟弟!”
女人哈哈笑。
陸影川頓了頓,沒做解釋,很自然的開始點菜:“老闆娘,老規矩,一份關東煮,一杯鮮啤。小野,要吃什麼?”
周野接過遞來的菜單,草草瞟了兩眼,一時沒說話。
陸影川介紹:“他家的油潑辣子面很不錯,這裡的客人大多都是沖着這碗面來的。哦,還有那個抄手,我覺得骨湯的好。”
周野擡眼看了看極力推銷菜品的陸影川,趁着他說出第三道菜名前打斷了他。
“就要一碗面吧。”
中年婦女笑吟吟的問:“不再點點兒别的了?大小夥子,該多吃些。”
陸影川幫他回答:“先這樣吧,有想吃的再添。”
“好,”老闆娘痛快應下,拿過菜單,“哦對了,弟弟想喝點什麼?”
陸影川側目望過來:“要來杯酒嗎?”
周野搖搖頭,面無表情的說:“不要,我不喜歡喝那玩意兒。”
陸影川挑眉,似笑非笑的轉頭對老闆娘:“好吧,那老闆娘,給小朋友一瓶可樂。”
“你!”周野倏地瞪回去。
“好嘞!”中年婦女扭着胯走了。
很快,菜被端上來。
因為兩個人并排坐着,誰也看不到誰,自然周野的不爽神色隻有露給窗外路人的份。
陸影川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沉了會兒,他突然問:“既然不喜歡,那天幹嘛還幫我擋酒?”
周野把一顆花生米丢到嘴裡:“不是都跟你解釋過了嗎,我不是為你擋的,少自作多情。”
陸影川抿嘴樂了樂,沒再說什麼。
周野拿起手裡可樂灌了兩口,淡淡道:“酒這東西,我一直都不喜歡,也不覺得哪裡好喝。但是身邊的場合應酬多了,很多時候,由不得你喜不喜歡。不過,你這種時候也不會少吧?平時的工作社交,推杯換盞還不夠你應付的?”
陸影川推了下鼻梁上的黑邊眼鏡:“酒也有很多作用,可以社交,可以應酬,可以聚會,可以解乏,也可以消愁。”
周野斜眼過來,認真盯上男人手裡的那紮鮮啤:“你這杯,又是為什麼喝的?”
陸影川笑的很高深:“你覺得呢?”
“借酒消愁嗎?”
“如果我現在是一個人,說不定是。”
“可現在是兩個。”
“酒,有人陪着喝,可以變快樂。”
“我沒喝,我這是瓶快樂水。”
“哈哈,祝你一直快樂。”陸影川舉起杯子,伸手到周野桌前的可樂瓶旁碰了碰。
周野沒接話,看着旁邊人把酒喝下大半。這時鼻尖聞到一陣煙草的味道,他回頭,發現許多桌上的人在肆無忌憚的抽煙。
“這裡不禁煙?”他問。
陸影川平靜答:“這麼深的巷子裡的小餐館,沒那麼多規矩。而且會來這的人,大多都是附近胡同裡的常客。大家心照不宣,互相擔待。畢竟生活已經很不易了,總要給一份體面的消遣。”
周野點點頭:“這話我贊同。”
說着,他也肆無忌憚的從口袋裡掏出了煙和打火機,動作流暢的點上了一根。
陸影川略一吃驚,又很快恢複常态。
他笑着問:“我記得三年前你出國時,還不會抽。國外學的?也是為了應酬?”
周野兩根好看的手指夾着煙,送到嘴邊吸了一口,剛巧聽到陸影川的問話。
他轉頭,一口煙呼出,正好撲在對面人的臉上。
周野漫不經心的說:“為了消愁,不可以嗎?”
陸影川吸了一肺周野的二手煙也不在意,這時服務員端來了剛出鍋的面,放在周野面前。
“快吃,别坨了。”陸影川說着遞上了筷子。
年輕人一手夾着煙,一手用筷子拌面。
紅油的香氣撲鼻,鮮亮細滑的面條裹着紅潤酥香的紅油,聞上一聞,胃口大開。
周野邊攪拌着碗裡的面條,邊把煙往嘴裡送,動作很是不雅。
煙嘴還沒挨上唇就被陸影川一把抽走了。
他拿過煙灰缸,當即掐滅了周野剩下的半根煙。
“好好吃。”陸影川口氣堅決。
周野低頭看看自己空掉的手指,抿抿嘴,把謾罵與反抗含在嘴裡骨碌了兩圈,然後低頭,就着手裡香噴噴的面條,咽了。
油潑面入口的一刻,年輕人犀利的雙目肉眼可見的亮了亮。
耳邊再次響起老闆娘的嬉笑聲:“小陸啊,我說今兒竟是新鮮事呗!頭一次看見你帶着人來也就算了,還是個能讓你操心的,多新鮮!”
陸影川微微一笑:“老闆娘又講我笑話了。”
“我這哪是個笑話?”她拍拍周野肩膀,“我說弟弟,你家這哥哥也是個奇人了。這麼多年獨來獨往,整天一生人勿擾樣,我真都以為他可能這輩子孤零零就這樣了。想不到,還行,還有點人間煙火味兒!”
周野邊吸溜溜的吃面,邊問:“他以前沒帶别人來過嗎?”
“沒有,你是第一個。”老闆娘語重心長,“你這個哥哥你可得好好勸着,整天一個人待着,就這樣坐窗戶邊上能坐一宿,那模樣簡直要和社會脫節!”
陸影川在一旁邊喝啤酒邊聽着中年婦女對自己的調侃,不承認也不否認,由着她絮叨。
周野吃面吃的專注,仿佛女人的聲音根本沒傳進他耳朵裡一樣。
老闆娘一點不在意倆人的反應,自顧自的聊了許多事。而這些事全部都和來吃飯的陸影川有關。
“不是大姨我說呀,小老弟,你哥哥他呀你得多陪陪。以後跟哥哥常來,大姨給你們做好吃的!”
周野依舊頭也不擡,嘴裡含着面條,沒頭沒腦的給了一句解釋:“他不是我哥哥。”
不等老闆娘反應,周野又說了下一句。
“他是我小爸。”
“噗!”
陸影川一口啤酒險些嗆到。
“啊?”
女人的表情瞬間變得很是豐富,要不是前台結賬的客人的隊伍已經快排到門外去,她鐵定還要再喋喋不休的追問回來。
等女人走了,陸影川咳了咳被酒嗆到的喉嚨,神情複雜的望向一心幹飯的年輕人。
“小野。。。你喊我什麼?”
周野吃完最後一口面,漫不經心的咂嘴:“你這麼大反應做什麼?我喊錯了嗎?”
陸影川眸光有些晃動,他垂下眼,手指磨蹭過啤酒杯沿。
“你喊我名字就好。”
聲音裡沒有情緒,可臉上的表情卻有些不知所措。
周野聞言,用探究的目光盯了旁邊人好久,想起剛剛那句‘他是我小爸’讓這男人露出的從沒有過的慌亂神色,一種惡趣味再次在周野心底萌生。
不喜歡?
哼,他不喜歡的事,他偏要。
從餐館裡走出來時時間已經有些晚了,馬路上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兩個人并排而行,誰都沒提打車的事,溜溜達達朝着九公裡外的家走着。
突然,周野問:“陸影川,剛才那個老闆娘說的是什麼事?”
陸影川眨眨眼:“别聽她說的,都是胡謅八扯,沒正行。”
“可我,聽着不像。”
“你好奇?”陸影川輕輕瞥過來。
周野抿着嘴,似在思索:“她講的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想知道,是進周家之前還是之後。
餘光中,旁邊人的腳步頓住了。
周野下意識也停了下來,然後看到陸影川往自己跟前跨了一步。臉稍稍揚起,黑邊半框眼鏡下一雙桃花眼深不見底。
周野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直面這個男人,同樣第一次這麼清晰的睹見他那雙好似會勾魂的眼睛。
陸影川的眸子深深注視着周野的臉,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凝固了數秒。
陸影川開口,聲音缱绻:“你探究我?”
簡單幾個字,詢問中帶着肯定,被低沉好聽的嗓音浸過,再鑽入耳中,不知道為什麼年輕人倏地别過了臉,他想要躲避那道視線。
“我是好奇,問問不可以嗎?”周野的聲音顯得很生硬。
“可以,”陸影川撤回目光,輕聲輕語的回應他,“可我不要回答你。”
說完,男人擡腳往前踱去,步子很緩很穩,整個背影都顯疏懶。周野凝視男人背影良久,莫名覺得此刻的那個人表情一定不好看。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陸影川的臉上沒有一絲溫度,眼中似要結出冰來。
直到身後傳來呼喊:“陸影川。。。”
陸影川不應。
“陸影川!”
依然沒有反應。
“小爸!”
陸影川觸電般停滞了前進,猛的轉回頭,神色不是很好。
“不要這樣喊我。”
周野揚起眉,一步三搖的往前走。一直走到男人跟前,他淺淺彎腰,直視着眼鏡下多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說:“你不喜歡啊?那我偏要喊!”
陸影川罕見的露出一副被氣到卻無處發洩的苦悶表情,看的周野心裡那叫一個痛快。
他已經不記得那天晚上幾點回到的别墅,他隻記得他被一種從沒有體驗過的暢快感充盈了全身。
幾日後,銘星集團召開年會。
每年這時候場面都會很隆重,而今年格外是。原因很簡單,周家大少,下任銘星集團繼承人,回來了。
年會上,除了銘星集團的全體員工外,還有被特别邀請的其他家族的幾個小輩,作為觀摩學習出席。
年會上,周野上台發言,穿着一身暗灰色西裝,幹淨利落,可以說一下子抓住了集團所有女員工的心。
“那個就是咱公司的周少吧,哇塞比三年前更帥了!”
“快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超搭,怎麼這麼會穿?”
“是呀是呀,男友力爆表有沒有!”
角落裡,陸影川望着台上泰然自若的年輕人,仿佛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野身上的西裝,是陸影川定制的。
雖然知道那小子穿上一定不賴,但還是覺得好看過頭了。不怪這群小女生在底下叽叽喳喳,正經事恐怕一件也沒聽進去。
陸影川無奈的笑了笑。
這時,身旁靠過來一個人。
司寒同樣正裝出席,端着香槟,一臉輕松:“陸先生怎麼躲在這兒?你不露面沒關系嗎?”
陸影川側頭看了看,笑了:“沒事,那邊不需要我出面做什麼。而且這樣的場合我一向不喜歡,能避則避。”
司寒也笑:“這哪裡還是什麼銘星集團年會,簡直是那小子的演唱會。這些人就差拿着彩燈棒搖晃了。”
“哈哈,”陸影川笑意更濃,“上次女朋友那邊沒事吧?”
司寒露出歉意:“上次真是太過意不去了,都怪我。等過了年我來安排,陸先生一定要賞臉。”
陸影川倒是不推脫,一口答應:“好。”
年會總結彙報大概進行了一個小時,之後便是晚宴,周老爺子在銘星大廈頂層安排了豐盛的自助餐。
周野被一群光鮮亮麗的小姐姐圍做一團,換做别人大概早就應付不來了,但他卻不怕,水端的還很平,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陸影川始終和司寒站在一起,看着不遠處的這一幕兩個人都是一言難盡。
司寒嘲笑:“海王說的就是他吧!還是極品的那種。”
司寒是專一的人,這點陸影川一眼就看出來了。
男人輕聲道:“小野總是讓人看上去覺得,他是一個沒定性、好玩樂、放浪不羁的富家少爺。”
司寒忍不住問:“難道。。。不是嗎?”
“他其實是一個特簡單的人,”陸影川淡淡道,“心思全部寫在臉上,生怕别人看不見似的。”
讨厭他、疏遠他時是;發生秦勇一事後跑來敲門時也是;仲宅那次聽着飯桌上的各色聲音,然後冷冰冰替他擋酒時同樣是。
想起這些,陸影川唇邊不自覺有笑浮現。
司寒這時咂舌:“别人都好說,畢竟像何玥那種心機手段的女人沒有幾個。這裡都是名門小姐,做事知分寸。不過,有一個人除外。”
“什麼人?”陸影川奇怪。
司寒努嘴:“瞧,來了不是?”
人群中出現一道清雅身姿,如出水芙蓉,小家碧玉,清新高潔,一塵不染。
女孩站在衆多佳麗中依然出挑至極,仿佛一瞬間四周的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不值一提。即便那些被比下去的同樣都是新城有頭有臉家世顯赫的千金們。
“那是。。。”
這個女孩的出現連陸影川都眼前一亮。
司寒一旁介紹:“仲家千金,仲老爺子唯一孫女——仲瑾。”
吵鬧的大廳忽的靜了,許多雙眼睛看着一身素雅卻不失高貴的仲家大小姐走到周野面前,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微笑,開口講話同樣大方得體。
“周少爺,不知道可不可以占用一點時間,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周野其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還是身邊的女孩們給他說了來人身份。
在得知找來的漂亮小姐是仲家人後,周野的目光沉了沉。
片刻,周野禮貌性的回應她。
“當然可以,仲小姐想找我談什麼?”
“借一步說話。”
于是,衆目睽睽下,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宴會大廳。
司寒看着兩人出去的背影,表情變幻莫測。
“果然是這樣。”
“什麼?”
陸影川也覺得事情發生的很奇怪,畢竟那應該是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人,仲瑾的行為有些出乎意料。
仲家千金一直以來都是衆人口中的天之驕女,是通情達理的大家閨秀。平時連這種交際性質的宴會都很少露面,更别提大庭廣衆之下當面找陌生男子搭話了。
就聽司寒說:“最近有聲音,說仲家老爺子屬意周家大少做自己的孫女婿。仲瑾會出現在年會上,還主動找上阿野,恐怕新城裡那些聲音不是空穴來風啊。”他突然問陸影川,“陸先生,你覺得阿野會看上那個仲大小姐嗎?仲家人都是做事雷厲風行的,兩人若是真就這麼再也沒回來。仲家小姐可不是當初的何玥,如果惹上了,會被整個仲家纏上的。”
陸影川明白他的意思,再加上周野那個大大咧咧的性格,國外玩兒慣了的他對這方面的事從來是不在乎的。
想那仲海的性子,斷不會讓自己孫女吃虧,周野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給自己惹出麻煩來。
想到這,陸影川把手裡酒杯放到桌上。
“我去看看吧。”
司寒也有同樣顧慮,點點頭:“好,我去應付下那邊。”
陸影川離開喧鬧的會場,走上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内燈火通明,一個人也沒有。
他四下望了望,剛想給一樓前台打電話,問問大少爺有沒有下樓離開,拐角處隐隐傳來說話聲。
是一個女孩軟糯的聲音:“周少爺,我屬意你,你願不願意考慮一下?”
陸影川步子一頓。
這麼直接的嗎?
開門見山。
陸影川沒有偷聽别人,特别是一對年輕人對話的癖好。但是說實話,他确實不能讓周野日後被仲家糾纏,甚至不希望他和仲家任何人扯上關系。
即便當年陸家破敗的真相還沒有查明,背後是否有仲家人參與也無從查證,但說新城第一大家沒有出手操縱市場股市,給陸家的破産造成緻命打擊,打死他都不信。
所以,仲家人他遲早要出手。但那有一個前提,就是不能牽連身邊的人。
因此,不論出于私心還是公心,就算以現在的身份這麼做有些不合适,而且還很不道德,他也沒有辦法。
結果,聽見的第一句就是這個?
沉默了幾秒,周野的聲音傳來:“你說你屬意我?你确定不是仲老爺子屬意我?”
陸影川垂眸,原來他想到了。
女孩可能沒意料到周野會說這麼一句話,有些無措。但良好的家教讓她馬上有了應對:“我祖父确實很喜歡周少,我想與你交往也的确有這方面的原因。”
“那還有别的原因?”周野語氣有些輕佻。
“當然,我也是看重你的為人的。”
又是一段沉默,然後周野笑出了聲。
仲瑾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周少笑什麼?”
周野笑夠了,漸漸斂起了輕浮神色,瞳孔中的情緒教人看不清楚。
他一字一句的說:“第一,我什麼為人我不相信仲大小姐不知道。畢竟你有位‘好’表哥,他應該會和你講許多我的風流事。”
“第二,我聽過的女孩子的表白多到數不清,可像你這樣像是做年終報告的還是頭一回。而且,你是那個老闆,我在你口中隻是個聽命行事的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