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松沒有讓人失望,他甚至有種被委以重任的堅定,一大早就去邺清澤邊上守着,盡管不入場,還真讓他打聽到不少消息。
“……今天有好多人!梅樁都快站不下了,打得眼花缭亂毫無章法,但是根本沒幾個叫得上名的門派,而且玉姑娘今日畫了整整四個時辰!離奇的是根本沒人湊夠十根紅纓……”
“……今日可真是個大好日子,邺清澤冷冷清清的,我都以為沒開張呢,結果竟讓我見到了柳應大俠!還以為沒人能是他的對手,誰知道最後出來一個黑衣客,玉姑娘畫了兩個時辰,他倆打了一個時辰,竟沒能分出勝負……”
“……繁霜宮的功夫看得人眼睛疼,好歹是有拿足十條紅纓的門派了。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吧,紮了堆的來,我都不敢眨眼……這都第四日了,你們還不準動手麼?”
易明松的焦急溢于言表,尤其在看見江焰琅像個閑人一般躺在草地上時,徒然明白家裡人看他平日懶散模樣的感受了。
蔔雲山莊開山至今他都沒收到懷古任何一門的消息,信也傳不進來,也不曉得他們會不會半路遇到挫折……總不至于第一道關都過不了吧!?
他們浮金城柳離岸乾坤懷古三十三門有這麼落魄麼?
見易明松頭越來越低,低沉的情緒已經滿溢而出,江焰琅拍拍他的道:“放心吧,這一路多虧了易少爺,我肯定不會讓你在蔔雲山莊留有遺憾,隻是遊戲嘛……還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易明松想不明白這需要什麼技巧,不過第五日江焰琅如約去了邺清澤。今日人少了很多,但也不像往日那般清閑肆意,圓台上兩道身影正打得不可開交。
江焰琅剛剛站定,還未定睛細看,身旁便落下一道黑影。
他微微側目,還沒來得及露出吃驚的神情就被寬大的外袍籠住半個身子,而後腦袋被輕輕一拍。
于驚川仿佛不經意路過一般,想了想又停在江焰琅身邊和他一起看着圓台,帽檐下的臉被黃銅鬼面覆蓋:“眼下拼盡全力并非上策,就算再撐一炷香的時間他還是會輸。”
江焰琅挑眉,收斂了餘光去看圓台上的那兩人,這才發現其中之一是長情。
他至今未知長情功夫深淺,更不知道他除了折扇之外也能使長劍,比起拿扇子時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此刻的長情身上滿是肅殺之意。
“輸了也無妨,總不能一直輸吧,還有我和易明松在呢。”江焰琅還算樂觀,而且現在有他更在意的事:“師……你怎麼會來這裡?繁霜宮已經拿夠了紅纓吧?”
“繁霜宮每日都派人來,今日被差遣的是我。”
于驚川言盡于此,江焰琅也不多問,略帶疑惑地點了點頭。
江湖名門時刻掌握消息倒不是什麼稀罕事,隻是他不明白繁霜宮怎麼會讓于驚川來做這種事。
他的眼珠子轉了一圈,還想問些什麼卻被于驚川止住了:“你倒是悠閑,對那些不知内裡的朋友也放心,這般不怕拖累,是對自己信心十足?”
師父的語調沒什麼起伏,聽不出情緒。江焰琅佯裝歎息,卻沒掩飾話中的雀躍:“若不是有個好師父,我哪敢這般肆意妄為。”
話音落下,刀劍聲止。
擂台上的人終于分出勝負,盡管作出投降手勢的人是長情,可他面上帶笑,倒是絲毫沒有落魄感。
于驚川飛快地皺了下眉頭,目光從小徒弟身上掠過時側身向前,仿佛隻是借過的路人。可下一瞬,江焰琅被劍光晃了眼,赢的那人把目标定在他們這邊,而于驚川恰恰遮了他半邊身子。
江焰琅微怔,還未來得及有任何動作就見于驚川躍上圓台。
台上的人并未多言,隻是收劍時視線仍然釘在江焰琅身上,真正的目标是誰不言而喻。
“……果然是我麼。”
喃喃念了一句後江焰琅的神情有些許意外,倒不是因為被人選中,而是疑惑于驚川的舉動。
那個嘴上說着不再管他師父分明是為他擋下這一局,最差的結果無非就是輸一把,他也不是輸不起。
于驚川現在的處境不是很危險麼?難道笃定他的徒弟赢不了這個人才上去創造剩下的機會?
“你在開心什麼?”長情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雖然哀歎連連但心情似乎不差,甚至挑眉調侃道:“哎呀,要是看我輸了才這副表情,那也不枉我辛苦輸這一場。”
江焰琅撇嘴睨他一眼:“沒想到還有如此高手留在後幾日,看來你的策略也不怎麼樣。”
“我可是虛心請教過你的意見,怎麼說也是我們的策略。”長情收了長劍,以扇掩面,“我們明明是一路闖過來的同伴,如今這般場面卻得不到江小少俠的一句安慰,在下實在傷心,隻覺疲從心起,之後隻能倚仗江小少俠扳回一城了。”
“讓他一直留在擂台可不是好事。”看見對方手裡的黑纓,江焰琅語氣嚴肅了些,“不知道他手裡還剩多少黑纓,最好别再和他比試。”
長情略一皺眉:“是巧合麼?總感覺他剛才真正想挑的人是你。”
江焰琅沒想到他也注意到了這件事,無意識問道:“你認識他?”
“你說哪一位?”長情眯着眼向擂台看去,“我打不過的那個還是繁霜宮的那個?”
江焰琅愣了一瞬,但長情似乎也是無意識地接了這麼一句話,沒等江焰琅回應,他又繼續幽幽說道:“要是都認識就好了,再有兩位高手助陣,我們早就可以拿足十條紅纓了。”
江焰琅敷衍地點了點頭,他盯緊了于驚川的對手,可惜對方此刻仿佛變了個人,剛才淩厲迅速的動作不複存在,于驚川隻是擡手試探他便借勢後退,根本沒有與之纏鬥的打算。
“奇怪了,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長情的話中沒什麼情緒,江焰琅擡眼問他:“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了人家?”
“我?”長情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而後又仔細思索一番,最後無辜道:“我一個籍籍無名的江湖過客,能做什麼遭人惦記的事……不對,還真有一件,莫非他是映燈樓的貴客,為了襲燭姑娘專程來打我?”
“倒是很有可能。”
江焰琅說得雲淡風輕,實際他覺得對方不想和于驚川交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現在還留在邺清澤的人要麼和于驚川一樣被派來看熱鬧順便打探消息,要麼和他們一樣沒拿夠紅纓,後者更注重效率,與其拼盡全力不如迅速結束一場來換更多的機會。
長情道:“聽說繁霜宮在邺清澤一場未負,輸給他們少說要受些内傷吧,不打也是情理之中,如果不是故意想輸,那就是明擺着選錯了人。”
江焰琅歎氣:“你就是想看我能不能打過他吧。”
“誰知道這位江湖高手後面幾日還在不在。”長情俯身,壓低了聲音,“我偶然瞥見他身上帶着不止一條黑纓,要拿到這麼多黑纓也不容易,何況是他這種身手……耐人尋味,實在是耐人尋味。”
“萬一是運氣不好呢?”江焰琅若有所思,“蔔雲山莊沒把規則定死,更沒阻止這種事發生,就說明這一切在邺清澤都是合理的。”
長情有些憂郁:“失策失策,就不該丢掉之前那些不老實的妙招,不過在這種地方恐怕也找不到能幫我們的人。”
怎會沒有?幫他的人不就在台上?
江焰琅不動聲色,目光同于驚川相撞時悄悄後撤,踩上長情身後的矮梅樁。
擂台上隻剩于驚川一人,勝負已分。長情顯然沒看盡興,正嘟嘟囔囔地轉身要去找江焰琅時就見台上的人指了過來。
“……這是盯上我了?”長情不免狐疑,“還是盯上你了?”
江焰琅拍拍他表示鼓勵:“别想太多,既然繁霜宮一場未負,那他手裡肯定不會有黑纓,對我們而言輸赢都無妨,對他而言更是不用動手的場合,這可是送上門的機會。”
事已至此,長情隻能再上擂台,盡管知道繁霜宮的人不好對付,可當于驚川不發一言一劍斬來時他還是吓了一跳,險些第一招都沒接住。
對方如此兇相,長情雖不明覺厲,卻也被激起好勝心。
江焰琅掩面,心裡為這位同僚歎了口氣。
看來于驚川有意要探長情的深淺,不管是繁霜宮授意還是他自己的心思,如今那麼多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就不怕引人生疑麼?
江焰琅正欲皺眉,就見長情以絕不能輸的氣質迎上于驚川的劍——他并不想和繁霜宮的人纏鬥太久,橫豎都要打完這一場,不如用上一擊制敵的力氣,還能省些時間。
然而他不知道這想法正合于驚川之意,鋒刃相撞的巨響之後,擂台被水霧覆蓋,看不清其中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