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趕車送她來的正是那日亂葬崗處說着感謝相爺保全的青年,化名秦保蘊,留在身邊守護她,而一路服侍的啞女,還喚英兒。
神仙的日子漫長無邊際,做人也是今日複明日,本沒有區别,南音如今投生的這個身體才八歲,大概還不到複仇的年紀,她便也不急,甚為悠閑地今日釀酒,明日種茶,悠哉遊哉地在此度過了七年。
七年後,南音,啊不,如今叫秦桑,秦桑成了本縣大戶人家頭号纨绔的心儀對象。
頭号纨绔坐在酒樓的美人靠上遠遠看着秦桑進城門,嘬着唇吹了個響哨,問邊上人:“我們栎縣最美的美人是哪個?”
邊上人想也不想笑着答:“那還用說,桑桑姑娘全衢州最美!”
秦桑從茶山回來,馬車坐得她頭昏,剛進城門就下了車步行。
這小城小縣的小地方,人口并不多,城門口的官爺都相熟:“秦三姑娘又去茶山了,可帶回什麼好東西?”
秦桑便從提籃裡面拿出一個小包裹,笑眯眯地遞過去:“孫城守辛苦了,今春新制的眉尖,您嘗嘗鮮,提個神。”
孫城守一面說着怎好意思,一面伸手接過,又使眼色道:“楊家小公子在前面醉仙樓上等好半天了。”
秦桑便了然,道了謝後帶英兒轉入另一條小巷。
這楊家小公子楊文昊,便是本縣數一數二的纨绔,他有纨绔的資本,自己長得漂亮不說了,他爹是本縣縣丞,母族是本地有名的富戶,生來就是個捧着金窩頭的富貴閑人。
看上秦桑也不是什麼意外事,雖說縣裡男女書院分開管,但放學途中難免閑話逗樂,少年人又愛打聽女院誰長得最好看,無一例外,總會提到秦桑的名字。
于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便去女院門口蹲守,見秦桑出來,立即上前打開折扇擺了個風度篇然的姿勢,道:“小娘子家住何處啊,若是路遠不便,本公子可送你一程。”
秦桑初見楊文昊,覺得中二這氣質,真是不分時代。她也不為難,爽快地應了:“那就多謝小公子了。”
楊文昊覺得簡直沒挑戰,沒意思,不是應該臉紅一番,推诿一番,然後自己左攔一下右擋一下才是對的麼,怎的這般爽快?他走在秦桑身邊突然不知如何起頭言語了。
秦桑卻笑道:“我看小公子長得風流俊俏,儀表不凡,不知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呀?”
聞言,楊文昊卻一下子警惕起來,自己這般家世,這般權貴,這般風流倜傥,她這麼問我怕是别有企圖吧?于是支支吾吾随口撒了個謊,逃也似的跑掉了。
說來也怪,自此之後他卻着了魔一般,心裡總是想着秦桑那對似笑非笑的含情眼。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于是思來想去給自己壯膽:怕個鳥,她還能把我吃了不成,不過就是玩一玩。
于是他第二次花枝招展地守在女院門口等秦桑下學,豈料這一回秦桑連個正眼都沒分給他,歡歡喜喜奔向另外一個守在書院門口已久的小白臉,親親密密跟人走了。
一番打聽,那小白臉乃是本縣最大醫館仁心堂唐老太爺的嫡孫子,行三,名喚唐子安,唐三是也。唐家老太爺醫術超群,還救過自家老太爺的性命呢,打不得。
這下可好了,楊小公子開始和唐小公子較上了勁,放言非秦桑不娶,即使被他老爹打得滿府亂竄亂叫喚,他也矢志不渝,絕不改志!
秦桑覺得,這人怕不是個傻子,于是盡可能地躲着他。
主仆二人原打算繞過那傻子,豈料還是被楊文昊堵了個正着。
“桑桑,”他親熱地喚道,“出去采茶怎麼也不叫上我,我可以幫你打打下手啊。”
秦桑不給他好臉:“怎敢勞動縣丞小公子大駕,起開些,今日我擡過大糞,當心污了您這香噴噴的衣衫。”
“啊?下人怎麼做事的,怎麼這種事情還讓你親自動手,我滴個乖乖,來讓我看看你的手……”
秦桑往邊上一讓:“楊小公子的課業完成了?不怕寫不出文章被先生打手闆?”
楊文昊道:“看你這話說的……為了見你,我不怕!”
見他臉不紅心不跳的一副無賴樣,秦桑頗有些煩躁,先前便琢磨須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隻是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出來,今日運氣不好又叫他給堵上了。
楊文昊見秦桑讓到了牆邊,順勢将手撐到牆壁上,捧着胸口一臉沉痛道:“桑桑,這麼久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我對你是真心的……我艹!誰他娘的找死!”
楊文昊握着微微發顫的手臂看向巷子口,氣憤地拿旁邊人家曬的鹹菜簸子撒氣,狗仗人勢的小厮立刻沖對方兇道:“不長眼的狗東西,知不知道你打的人是誰,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管你這狗東西是誰,在巷子裡欺負女人,就該打!”
來人一身月白暗紋長衣衫,眉目俊朗,神采飛揚,風流俏皮中帶了些這個年紀少有的沉穩,他背着雙手踱步走進巷子來,一把将秦桑拉到自己身後,居高臨下對楊文昊笑道:“來,說來聽聽看,你是哪家的狗東西。”
楊文昊見這人滿身的穿戴都非本地能買到的東西,腰間那塊雲紋白玉更是溫潤難得,加上他這眉宇之間透出的氣派,已經從氣勢上壓過了自己,心道莫非最近縣上來了什麼巡視的大官?自家爹爹雖說在本縣耀武揚威,可畢竟隻是一個小縣官,上頭還有州府衙門呢……想到這,他狠狠咬了後槽牙啐道:“你又是哪家的,為何無端打人?!”
那人覺得好笑:“無端?我難道沒有說明打人的緣由?”
楊文昊怒道:“我和秦桑是朋友,用你多管什麼閑事?”
“哦,朋友。”那人點點頭,“那對不住了,沒看出來你們是朋友。但是貴縣風氣真是開化,男女之間還能在這小巷如此做朋友,看來還是本公子淺薄了,失敬失敬。”
楊文昊已知今天吃了虧,急于回去詢問父親本縣今日來了什麼人,若這人是本地的,總有機會找回來,若不是,那也得先離開這兒再做計較,因為目測打不過。于是哼了聲,丢下句“下次再找你算賬”便帶着小厮跑走了。
白衣公子滿意地扭頭:“姑娘莫怕,人已經……人走了?”
“公子初來乍到就惹事,是不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他身旁的小厮低着頭小聲數落,“真遇上厲害的我可打不過。”
“就剛才那慫包,地頭蛇?呵呵。”白衣公子一拍折扇,“走,找個舒服的住處先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