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你也對隋阙忠貞不渝嗎?
心髒猝不及防遭了一擊重錘,玉池微眸光閃了閃,垂着腦袋靠坐在床榻上,沒出聲作答。
不知是一時為他所說之言震驚,還是發自内心的,确确實實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犧牲兩個徒弟,冷眼旁觀玉池微殺了施引山,修成無情道,成為無情無義的天下第一爐鼎,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玉池微心中,隋阙的冰清玉潔,不容亵渎悉數散盡,叫人徹底颠覆推翻,成了徹頭徹尾的人渣。
殷鐘郁饒有趣味盯着他的側臉瞧,此事對玉池微的打擊不消想得巨大,他頰邊碎發遮了些面容,神情看不清切,他卻笃定這人絕對是起了淚意。
怪的是,玉池微應是保持同一個姿勢坐了太久,身子有些不适,撐起來微微挪動了下,發絲飄動間仍舊冷冷淡淡,仿佛方才看見他眼眶泛了紅,隻是殷鐘郁的錯覺。
他不答,殷鐘郁也并不執着于要一個回複,而是緊接着給他添了把柴,讓火燒得更旺。
“你那道侶……施引山,是麼?你對他也是心存情意,隻是擔憂隋阙對他不利,便将這情感埋在深處,不叫人看見。
你雖捅了他,實則故意避開要害,不過是做給隋阙看的。”
隋阙那無心之人不懂情愛,可他看得分明。
來不及思索,似是被刺紮了下,玉池微猛地擡頭傾身向前,手下不受控制地攥緊被褥,連帶着呼吸都慌亂幾分:“不是!”
提高聲音喊完,他後知後覺發現二人間距離拉得極近,殷鐘郁眼底的調笑逗弄之意,袒露完全。
還是上了這混蛋的當。
若無其事地坐回去,理了理方才弄得起了褶皺的錦被,玉池微打定主意不再開口。
殷鐘郁瞧着他自行亂了陣腳的模樣,欣慰愉悅感交雜:“微兒,在我面前你無需任何掩飾,你的内心,我窺得比你更要清楚。”
他拾起玉池微垂落在身側的黑發,湊近鼻尖輕嗅了嗅:“情緒波動如此,如何成得了無情道?”
這話無論是語氣,還是所要表達的意思,記憶中都應是從隋阙口中蹦出來的。
玉池微顫了顫眼睫,沉默不語。
像是真心實意替他感到惋惜,殷鐘郁輕歎道:
“它并非你所能走之良道,是隋阙誤了你。”
玉池微冷着眉眼:“師尊亦師亦父,于我有恩,你莫要胡言亂語。”
殷鐘郁知曉他内心已經被自己攪得天翻地覆,并不與他争這口舌之快,貼心地吩咐阿微去做些吃食來。
從阿微手中接過燙乎乎還冒着熱氣的薏仁粥,殷鐘郁舀了勺吹涼,這才遞到玉池微嘴邊:
“我知微兒偏愛甜口,隻是當下你身子尚還虛弱着,吃點粥食補補,待恢複七八,我再帶你下山腳去買糕點。”
勺子裡熱氣漸漸散盡的薏仁粥賣相相當不錯,可聽着殷鐘郁假惺惺地關懷,玉池微心底一陣惡寒,緊抿着唇扭過頭:“……不需要,我自己來。”
說着他便伸手去接碗,可殷鐘郁極為幼稚地一手托着碗舉到身後最高,以玉池微坐在床上的姿勢絕對碰不到的位置。
而玉池微不知怎的,竟也被他帶着走,撐起上半身去夠。
殷鐘郁挑眉一笑:“看來微兒當真是餓了。”
“……”
夠了半晌的玉池微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傻事,放下胳膊,無力地跌坐回去。
見狀,殷鐘郁斂了笑意,一手捧起他的手,将已然不再發燙的碗放在他手上,連帶着瓷勺一并。
“莫要難過,給你便是。”
不知怎的,捧着這隻碗,玉池微鼻子一酸,蓦地落下淚來。
殷鐘郁說的沒錯,他絕非是走無情道的良人。
這一點他自身早有意識,可如今猝不及防由他人當面點破,還是覺得難堪難過。
他低垂着頭無聲哭着,殷鐘郁便坐在輪椅上撐着下巴,默默看他流沒完沒了的眼淚。
直到薏仁粥涼透,這場無聲的發洩才算告一段落。
不等殷鐘郁開口,阿微十分有眼見地拿過碗,重新又去盛了份熱乎的端回來。
玉池微掉眼淚這一幕可是自他長大之後鮮少可見,幼時的哭泣也幾近都是因為隋阙的過于嚴苛。
換個角度來講,他第一回沒有透過隋阙的眼睛,看見隋阙未見過的場面……
意識到這點,殷鐘郁發現自己的心情簡直好到了極點。
他難以遏制地高揚起嘴角,指腹抹去挂在玉池微眼角晶瑩的淚珠,調侃道:“看不出來,身子裡藏了條小水龍。”
玉池微躲開他的手,聲音帶着些微沙啞:“……你說的交易,我不做。”
能聽見他這麼說,殷鐘郁并不意外,了然點點頭,将阿微端回來的新一碗薏仁粥遞給他,看着他一點點吃進去。
“你且先歇息,之後我帶你去一處地方,到那時你再做決定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