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微年幼之時,曾見過兩回神仙。
一回他年紀偏大一些,九歲生辰那日,隋阙白衣飄飄地尋來上門來,提出要将他帶回宗門,收做徒弟。
一回是在他随白衣仙人離開生養他的故地之前,還總愛撒嬌窩在娘親懷裡聽話本,更年幼的時候。
猶記得當時,他正在屋内艱難地一點一點念讀拗口陌生的字句,手裡捧着的書冊是娘親專程為他從别處求來的。
娘親識字,親自教他念書。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名身披盔甲,據說是位護國将軍的人物走進來,懷裡抱着一名玉雪可愛的小少年。
小少年瞧上去歲數跟他差不了多少,身上裹着光鮮亮麗的錦緞衣裳,一張嫩生生的小臉縮在領子下邊,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驚人。
他當真好看極了,就像睡前娘親給他講的話本裡的小神仙。
小池微低頭又瞧了瞧自己,灰撲撲的,活像隻鑽了鍋竈的小髒貓。
護國将軍将小神仙放在他面前,大掌包住兩人的手,道希望他們能夠互相照料,和諧相處。
小神仙乖巧懂事,聽話地點點頭,并主動牽起玉池微冰冰涼涼的小手。
将軍與父親走去外邊輕聲交談,交代叮囑了些事項,轉身上馬離去,小神仙被獨自留在這裡。
玉池微并不清楚其中具體原因,隻是聽父母簡單提過一嘴,似乎是……避一避什麼的。
他倒是并不在意那些,能有這樣個漂亮玩伴從天而降般陪着他,簡直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可誰知等将軍駕馬遠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方才還親親熱熱牽着他手的小神仙驟然變了臉。
他的手被毫不留情地用力甩開,那時年紀尚小,也不懂隐藏情緒,諸事都要悉數倒出口才算痛快。
小神仙那張叫玉池微心生歡喜的臉蛋上滿是厭惡,他掏出繡着同樣漂亮的紋路的手帕,用力蹭了蹭如玉指節:“哪裡來的小乞丐?離本皇子遠點!”
胳膊被甩得很痛,小池微忍不住委屈地紅了眼眶。
他并不曉得皇子是什麼,他隻知道小神仙不喜歡他。
癟着嘴,他想說自己不髒,隻是衣裳穿得太久有些破舊,娘親都細心補上了,自己也每日都有在認真清洗身子。
強撐着繼續傻乎乎沖小神仙笑,他将自己珍藏已久的,蜜餞果幹之類的小零嘴翻箱倒櫃找出來,遞給他吃。
可惜小神仙并不領情。
即便如此,小池微還是崇拜羨慕着他。
小神仙住在家裡的日子,娘親服的藥是街上最好的藥房裡抓的,幾副下來面色紅潤不少,能抱着他柔聲講話本的次數都多了。
小神仙在的時候,飯食也更加好吃,有些東西即便除歲時也是鮮少買回家的。
因此就算小神仙對他不好,但他還是萬分固執地,自以為是地不斷付出着。
不過說到底還是年紀小,小神仙在玉池微家中住了段時日,躲在裡邊也不能随意出門,整日能碰面的也隻有他口中的小乞丐。
小乞丐換牙較晚,總是喜歡黏在他身後張着漏風的嘴巴喊哥哥,個子沒竈台高還要搭着小闆凳給他做飯。
小神仙撐着下巴坐在一旁,看他短胳膊短腿地夠來夠去,心想:還是挺可愛的嘛。
一來二去,便漸漸熟識起來。
小神仙開始願意帶着他去做一些在宮中絕不被允許,例如爬樹搗鳥窩等被稱作鄉下野孩子才會做的事。
他也不再夜裡因被對方排斥讨厭而傷心難過到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二人正式結為好友後,小神仙大發慈悲告訴他自己的名字——褚成松。
“那時不懂事,害你傷心了。”
褚成松不知今日第多少次歎氣,當真到如今還在為自己幼時傷害到玉池微的行為感到萬分愧疚似的。
“我心裡念着你,一切安定下來後便立即帶人出宮來尋。”褚成松眼神黯淡了淡,每每憶起都會覺得失落懊悔,“可你娘親說你被山上的神仙帶走了……我為何不能早些趕來呢?”
若是他能早些來,玉池微也不必因生活所迫,那般小的年紀便離開父母。
“師尊待我很好。”玉池微如是道。
褚成松所說的那些事,他并無多麼深刻的印象,隻是在對方提起時,依稀能從腦海中回想起一些模糊片段。
當今人皇整日荒淫無度,雖從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過他三個兒子,除此之外卻也再無更多的,例如親情方面的給予。
褚成松那般幼小無助,被自己的親生兄長逼迫至逃亡到民間,躲進條件環境相差極大的普通人家避難,他是皇帝,也是父親,可身為父親卻從未過問。
不由感歎,做這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貴子,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玉池微陪着他演了這幾日的戲,目的不過為引出茸驢“真相”,希望對方能夠留下來的話根本不消提,褚成松心裡自有答案。
同樣的,玉池微也不需要再多問能否将養在結界中的這些茸驢全部賣給他做藥材,褚成松自然絕對也是不肯。
彼此都心照不宣,也就無需費口舌多提一嘴。
玉池微拒絕了褚成松贈給他的茸驢,走近将那小家夥放在樹杈上。
邁出結界的一息,他動作迅敏,閃身避開一道直沖他而來,無形帶着強勁氣流的掌風,反手握住施引山的胳膊,面色并無波動,淡然道:“回宗門。”
施引山氣得幾近頭頂冒火,也顧不得郁悶玉池微為何仍能察覺到他的氣息,使力拽回胳膊。
待回了宗門,第一件事便是把那該死的姻緣契解開!
天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