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時間,他就快把他習以為常的生活忘了。如果不是他翻地圖無意看見這棟樓,他還以為連它都不存在于這個世界裡。
小說裡的蘇行是不是做這份工作的?
他忘了。
蘇行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在自動門前,看玻璃門緩緩向他敞開。前台接待的小妹正托着下巴,伏在櫃台前打盹,看到他走進來,忽的從睡夢中驚醒。
那姑娘臉上的不悅一閃而過,随即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這姑娘和他記憶裡的不是同一個人,在他記憶裡,坐在前台的是一個特别負責的帶着眼鏡的女人,平日穿着較為樸素,但為人又特别嚴格,她把持着打卡大業,在她眼裡,即便是遲到一秒都是不可容忍的事情,所以在背後經常有一些說閑話的人。
不是一個人。
蘇行隐隐覺得有幾分恐慌從心底開始蔓延。
他強行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我想找人。”
他的手撐在櫃台上,言辭有幾分急切。
“請問您想找誰?”
記憶回溯。
很多人的名字似要脫口而出,但一時間卡在了嗓子裡,散在了空氣中。
蘇行想了片刻。
“我要找李部長,李元秋。”
接待小妹翻了翻櫃台上的一沓紙,然後眉頭微蹙,略帶幾分疑惑地看向他。
“抱歉,您要找的人不在我們這裡。”
蘇行的心一跳,連道。
“王浩呢?三點水一告的那個浩。”
接待小妹瞥了他一眼,但還是認真幫他看了看,最後,擡起頭,疑慮之色更濃。
“您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蘇行感覺到有一股大力直接攥緊了他的心髒,那股力氣大到似要把他的心捏爆,疼得他一時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的手指泛白,緊緊扣在櫃台之上。
“抱歉,這是最後一次,請你幫我看看這裡有沒有一個叫蘇行的員工,他曾經在這兒工作過。”
那前台小妹的臉色已經有了隐隐的不耐。
“抱歉,這是最後一次。”
蘇行懇求道。
那小妹嘩啦啦随手翻了翻員工簿子,最後,冷漠開口。
“我們這裡根本沒有這号人,如果要鬧事的話,還請您出門左轉。”
蘇行的手無力地從櫃台垂落,在眼前的人冷漠的目光裡,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謝謝。”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說出這句話的,他隻知道自己的思維像是飄在了天空,靜靜地俯視着失魂落魄的自己。
耳畔的風聲微乎其微,如同溫柔的清哼飄入耳中,連帶着它本身也變得溫柔起來,像是從荒涼的大漠刮進了草木叢生的平原。
他記憶中的世界不存在了。
家不在了。
被從地圖中直接抹去。
他的工作單位還在,但熟悉的人卻不複存在。
會對他冷着臉說你遲到了的女人,會像小說一樣,啪的一聲把文件甩在桌子上的上司,會天天跑飲水機打水就為多跑幾趟廁所消磨工作時間的同事。
什麼都沒了。
就連他自己……
亦不複存在。
蘇行站在路旁,看路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他曾經在早上看陽光灑過整條馬路,看老年人牽着貓狗在路旁遛彎,他看這條街上星星點點,昏暗的路燈伴着下班獨行的人一路延伸到道路盡頭。
蘇行扶着牆,臉色蒼白,不住地喘着氣,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頭往下淌。
這世界裡有這麼多人,有那麼多的地方,有那麼多的位置,就如夜空裡閃爍的星子,怎麼數也數不完。
但沒有一處是他可以過去,是他可以停留的地方。
他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便再無歸處。
小說中的蘇行所擁有的,現實中的蘇行不一定擁有,而現實中的蘇行擁有的,這個世界則殘忍地将它們盡數抹去。
就如他曾經所想的那樣。
這個世界就如繞着現實的他圍起來的一座虛僞的囚籠,隻是裡面關了一隻更可怕的猛獸。
蘇行終于明白了為何任文斌沒有追上來,攔住他把他拖回去。
因為那個人早就看明白了。
但那個人偏偏要把血淋淋的現實親眼擺在他面前,讓他親手揭開全部真相,陷入絕望的最底端。
然後,那個人将帶着溫和的笑容告訴他,除那個人的身邊以外,他将無處可去。
蘇行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