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師你好,其實我之前在這間劇院看過她的演出,《小美人魚》。”阿傑說道。
“你說的是三年前的國慶專場吧,省團和我們舞團合辦的。那時候她是省芭蕾舞團的首席,真是風光無限啊。那也是她在國内的最後一場演出。”程靈邊走邊說道。
阿傑心中一緊,快步跟上:“後來發生了什麼?”
“後來,”程靈看向他:“她就被比利時歌舞團選走了啊,一直在國外巡回演出。可惜,要是沒有那次事故,她的演出生涯還可以持續很久很久。她真的是一個天賦絕佳又非常刻苦的人。”
程靈面上是顯而易見的惋惜,許久沒有這位老友的消息,如今話開了頭,她自來熟地說了下去:“她的腰傷蠻嚴重的,平時走路看不出來,可不能累着,不能幹重體力活,不能總是彎腰低頭,跳舞那些高難度的動作就不用想了。本來前途無量,突然幻滅,擱誰身上都受不了,也難怪她不願意回來。不過我想,時間總歸能淡化這些的。你看,她願意讓你們來,說不定就是心結慢慢解開了。說起來她在橙藍的時間也就兩年,後來被省團選走,可她還願意幫我們牽線在這家劇院演出,我們心裡是很感激她的。要是你能說上話,麻煩你勸勸她,别的舞團不敢說,可隻要她願意,她随時可以來橙藍當指導老師。”
回到宿舍,阿傑望着低矮的天花闆,總也睡不着。
關于那次事故,程靈不願多說,阿傑也不好深問。舞台上閃耀的芭蕾舞演員蕭霖與老師家裡娴靜的家庭主婦黃宜貞交替出現在腦海裡。是職業生涯驟然中斷太過慘痛,所以抛棄一切,隐姓埋名做起全職太太嗎?
可師母勸舒晴去追夢時的殷切仍曆曆在目。師母心裡……對舞台也有眷戀吧。
迷迷糊糊睡去,清早被一聲信息提示音吵醒。
爸爸發來消息,問他畢業後的打算。爸爸的意思是,不管做律師還是當法官都很好。律師收入高,法官更體面,選哪個職業出去都很有面子。
可阿傑既不想做律師,也不想當法官。他想繼續讀書,不是為了有個踏闆找工作,是真心想讀而已,以後還想接着念博士,留校教書。
不過這個決定,爸媽大概不會贊賞。家裡已經有兩個老師了,爸爸自己當了一輩子老師,卻不喜歡做老師。他認為男人要麼有錢要麼有權,否則出去總是低人一等。
在爸爸眼裡,女人當老師是适宜的,方便教育小孩,假期又多。男人做老師則不夠風光,不足以展現雄心壯志。可家裡孩子多,實在顧不過來。到底還是媽媽辭去工作專心照顧家裡,爸爸則留在學校教書。
這樣一家人的生計全落到爸爸頭上,他更不滿意這個隻能掙死工資的職業,在校嚴格對待學生,在家更加嚴厲地鞭策三個小孩,尤其是兩個兒子。弟弟從小叛逆,不服管教,三天兩頭打架,差點初中都沒讀完。爸爸對他心灰意冷,妹妹太小,又……
最後沉甸甸的希望全壓在了阿傑頭上。
亂七八糟想着家裡的事,不知怎麼又想起師母的話:“能追求夢想的時候,一定要努力去追,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可以一直追夢的。”
昨晚同樣睡不着的還有黃宜貞。
婆婆要來了。
張澤鑫最近忙着評副教授的事,暑假沒回父母家。恰逢公公出差,二弟家的小孩都已經大了,不需要婆婆再看着。小妹今年春天結婚,嫁的很遠。婆婆正好空了下來,專程從福建趕來,想看看兒子。
在婆婆眼裡,兒子總是在外受苦,工作太辛勞,吃的飯菜不夠地道,生活的地方也不夠幹淨衛生。想起衛生,黃宜貞開始頭痛。
即使以最嚴苛的标準,她過去也可以無可挑剔地完成超高難度的舞蹈動作,獲得業内的交口稱贊和觀衆由衷的掌聲。可家務衛生這些小事,卻總也達不到婆婆的标準。
結婚後,婆婆第一次來家裡時就發現了洗手間的地上有根頭發,批評黃宜貞的衛生搞得不夠幹淨。
後來知道公婆要來,她專門空出一天的時間做衛生。本以為沒有問題了,婆婆又打開電視櫃的玻璃門,在某一層擺放的工藝品後面的縫隙裡摸到了細灰。
總歸是被人挑到了錯處,黃宜貞再接再厲,不管是地面、桌面還是台面,她都認真擦拭幹淨,雜物也收納起來,希望這次可以得到認可。
可惜家務的标準上限竟然如此之高,高過芭蕾。這一次,婆婆踮起腳,伸直手臂,在不常翻動的儲物室裡摸到了櫃頂的灰塵。
原來家務永遠有死角,這些周而複始循環往複每一天都要做的事竟然連合格都這麼難,難過西西弗斯推巨石。
這次之後,黃宜貞對得到婆婆的衛生認可這件事就不再執着了。你無法滿足一個永遠在挑剔的人。而婆婆的大半生也在被挑剔中度過,或許她早就忘了怎麼肯定自己和肯定别人。
但還有件事,黃宜貞沒辦法做到不在乎。
看着身側睡得正沉的丈夫,黃宜貞輕輕推了推他:“澤鑫。”
張澤鑫迷迷糊糊地答應着:“嗯?”
“我有幾本書要看,網上找不到。明天和你一起去學校,我到圖書館找找好不好?”
“哦……”張澤鑫下意識答應着妻子,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