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一步不錯地跟在兩個黑臉獄丞後,生怕跟丢了就再也出不去。
若真有地府,見閻王的路也不過如此罷。
大理寺獄中不見天日,僅靠髒污牆上懸着的幾隻火把勉強照亮。
喬婉眠一路低着頭提着裙擺,生怕自己不小心踏入血泊或是踩到斷肢。
越往深處走,越能聞出牢裡的惡臭是血液與排洩物與馊味的混合味道,直沖人天靈蓋。
她捂着食盒,生怕一不留神将臭氣放進去,毀了她辛苦做的幾樣菜。
難怪蕭越平日裡總是帶着煞氣又有點邪性,如果每天将她關在這裡幾個時辰,她說不定也會變态。
啊,不可以說恩人變态。
獄丞忽然停下腳步,喬婉眠躲閃不及,險些一頭撞上。
她從獄承身後探出頭,正對上一雙隐匿在長睫陰影下的深邃眼眸。
牢中光線太暗,但後脊竄起的涼意告訴喬婉眠,蕭越眼神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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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越原本屈腿坐在牢中矮幾邊,見到她後緩緩屈腿站起身,身姿半浸在陰影中,不斷拔高,帶來的壓迫感也不斷增強。
原擋在喬婉眠身前的高大獄承經驗豐富,在蕭越完全站起身來前就溜之大吉。
喬婉眠抱着食盒戰戰兢兢:“大人,這是小廚房擔心您公務繁忙來不及用膳,特地為您做的。”
蕭越半阖着眼皮,目光冷淡,毫不掩飾對喬婉眠這番伎倆的不屑。
張十三做菜口味清淡,他做的東西哪裡會飄出這種甜甜膩膩的香氣?
原來喬婉眠今日讨腰牌,就是為了做吃食讨好他。
她此刻恐怕正等着自己拆穿她,而後再嬌滴滴地承認飯菜都是她親手做的。
蕭越平生最煩有人算計到他頭上,喬婉眠眼下,正無知無畏地踩在他的底線上。
到底是他太過縱容。
蕭越正欲呵斥她離開,卻發現少女鼻頭眼角都泛着紅,顯然剛哭過,聯想起剛押走的囚犯,便問:“又怎麼了?”
喬婉眠的聲音還有點啞,“方才在外面看到了舅舅一家……”她擡頭,眼中蒙了一層朦胧水色,輕聲問:“大人,我舅舅…會死麼?”
蕭越語氣冷淡,“出了結果朝廷自會發榜公告。”他又看一眼喬婉眠的鼻頭,補充,“司文的罪行至少不會累及親族。”
她心中稍安,踏入牢房,道:“多謝大人提點。菜還熱着,大人快吃吧。”
蕭越看着她的動作,嘴邊的驅逐咽了回去。
算了,不想看她哭哭啼啼,且随她,等出事再保人也不遲。
喬婉眠見蕭越默許,心情好了許多,行至小幾前擺放菜肴,偷偷将目光投向牢房中的沈絮。
他破損的囚服上遍布髒污與血漬,瞧着像在牢中吃了不少苦頭。
沈絮伸出手幫忙,“不用勞煩姑娘,我來罷。”
蕭越挑眉坐回去,看沈絮揭開其中一個小砂鍋的鍋蓋,原本淺淺萦繞鼻尖的香氣瞬間擴散。
燭火下,六塊肥而不膩的五花肉整齊碼在其中,有着文火慢炖又大火收汁之後自然呈現出的瑩潤色澤,正微微顫動着向他們行禮。
沈絮迫不及待地開始狼吞虎咽,間或誇贊侯府廚子的手藝,一點不像個快被冤死的囚徒。
蕭越懶得看他,重新拾箸,繼續吃餘下的青菜牢飯。
勉強下咽,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火氣。
怎麼就偏偏是今日。
喬婉眠一直小心觀察着蕭越,見他隻吃牢飯,分毫不動她一步步跟着張伯學做出的菜,有些失落。
他昨日明明将炸荷花都吃了,她以為他是愛吃甜,原來他更喜歡吃清粥小菜。
喬婉眠為自己辛苦炖煮的闆栗燒肉默默惋惜。
早知道她也多嘗一塊了,總不會全都便宜了貪官。
但最可惜的還是,她原以為這樣默默照料他起居,是一種報恩,但蕭越的表現說明他并不領情。
且臉色越來越難看。
牢房中隻有劣質蠟燭燃着一豆燈火,向四周散着黑煙,更使人視線模糊,喬婉眠一晃眼,似乎看見蕭越額角閃着晶瑩的碎光。
熱?
這大牢分明陰森得很。
她還未來得及細想,就發現蕭越的情況不大對。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有大滴汗水從額角滴落,砸到污髒的地面。
吃壞肚子了?
喬婉眠猶豫着伸出手想去攙扶他,蕭越卻将她的手揮開,咬牙對同樣猶疑在一旁的獄丞道:“叫人,牢飯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