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無言對視幾息,司文原本頹然的身體猛地繃直,雙手死死扒住囚車,瞪着喬婉眠,沖囚車外圍着的人說了句什麼。
那些人轉過頭,喬婉眠才認出他們是自己經年未見的舅母、堂兄。
舅母的眼神淬着毒,直勾勾釘過來。
母親病故後喬家也開始落敗,加上司文從中作梗,喬、司兩家便隔了音信。喬婉眠不想與他們再有交集,慌張躲到人群中。
舅母張氏撥開人群,一手扽住喬婉眠的肩部的薄紗,将她往人群外拖。
張氏的眼神怨毒至極,道:“你比你娘還要沒良心!當年你娘就忤逆不孝,抛卻至親,跟着喬應舟跑了。你倒好,青出于藍,要你親舅舅的命!喬應舟呢?你們一家就這麼撒手不管了?”
司文被抓後,他們最開始想通過喬應舟去向蕭越求情,沒想到喬家人去樓空,遍尋不得。
不止如此,司家多方打探後得知,喬祺竟靠着檢舉司文進了金吾衛。
再到金吾衛幾個駐地打探,卻沒有喬祺的下落,顯然上面有意隐藏。
張氏接着道:“你們一家瞧着老實,實際上心狠陰毒至極,今日你必須讓喬應舟給我們一個說法!說!是不是你們記恨司家将你娘逐出,才陷害你舅舅!”
喬婉眠被她拽得一個踉跄,肩上的薄紗幾乎被撕裂。
司家算不得大族,幾代都是芝麻官,也沒什麼門路。
當年她外祖是沖着喬老爺子是鎮西軍副将,才讓注定上不了戰場的喬應舟與她娘訂下娃娃親,又見她母親模樣生得太好,勢力地想反悔。
喬婉眠對害得娘親郁郁而終的司家毫無感情。
更沒想到,在他們眼中,喬家反倒成了惡人。
她忍着眼淚,用盡全力推開張氏的手,直視着她道:“我娘與爹爹自小有婚約在身,是外祖父當年棒打鴛鴦,逼娘給旁人當小妾。她沒辦法才離開司家,是司家先對不住她!”
從來沒有這樣生氣過,耳朵裡的嗡鳴聲讓喬婉眠幾乎聽不見自己說話,餘下的話似乎是喊出來的,“朝廷又不聽我的,是他做錯在先!”
張氏沒想到喬婉眠能爆發出那麼大力氣,被推得後退幾步,指着她又要開罵,被堂兄司礽攔住。
司礽對張氏道:“母親,此事與妹妹無關,您先去照看爹爹罷。”
複而轉身看向喬婉眠,見她衣料華貴,提着的食盒工藝複雜,又出現在蕭越府衙門口,心中有了推論。
他溫和颌首道:“眠妹妹,家中遭逢巨變,母親情緒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是司家對不住你們,日後有我替父親償還。不知你現在一切可好?可有容身處?”
喬婉眠并不知司見山的恭敬不過是先敬羅衫,他的誠懇讓喬婉眠翻湧的怒氣生生堵在胸口,正猶豫怎麼回應時,金吾衛将犯人押解完畢,号令閑雜人等将路讓開。
人群開始挪動,司礽等一面想跟随司文囚車,一面想在喬婉眠身上尋些門路,兩相猶豫。
再一回頭,她已經消失在人海中。
大悔。
囚車辘辘前行,喬婉眠抱着食盒藏在樹後,确定司家人走遠才站起身。
腿軟得厲害,手腳冰涼顫抖,但今日她還算争氣,一直憋到隊伍消失才冒出眼淚。
從母親病逝那日起,那些人就隻是陌生人了。但事到臨頭,她也不舍娘至死都惦記的娘家沒了。
她擦幹淚,整理好衣裙,走近守門的侍衛,啞着嗓子道:“大人,我是蕭大人府上的,為大人來送吃食,可否放行?”說着,将蕭越給她的腰牌遞去。
侍衛查驗過後,帶喬婉眠入大理寺。
大理寺常年被無望與痛苦浸潤,鉛黑的牆面像是随時要森森然從四面倒塌到她身上,連花圃中的花草都了無生氣地垂着枝縮着葉。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偏,逐漸連忙碌辦公的官吏都不見一個。
倒是一臉殺氣按着刀的人越來越多。
就在喬婉眠幾乎想要退卻時,侍衛将她領到一處矮門前停下,道:“這就是大理寺獄,姑娘是直接進去,還是我着人通報?”
若是平常理應通報,尤其對方還是個小姑娘。
獄中煞氣重,難免沖撞。
但對方手中握着的是蕭越親信的令牌,刃刀平日就憑這樣的令牌随意出入大理寺。
且他早在喬婉眠被舅母為難時就注意到了她,心生憐惜,想為她行個方便。
喬婉眠看着面前與自己一般高的玄鐵矮門,心中疑惑。
這就是傳說中能将死人的嘴都撬開的大理寺獄?
一點都不威風。
侍衛笑道:“姑娘不知,獄門建得矮,就是告訴來人,一腳踏入這門,就已經低人一等,不交代清楚,别想再直着脊梁出去——或是隻能躺着出去。”
喬婉眠頭皮一麻,腦中想的卻是蕭越那樣的身量,當如蕭老将軍一般馳騁疆場,而非每日彎腰擠入這一方小小監牢。
這到底是誰的監牢。
喬婉眠順嘴問道:“大人在審案?”
小吏看了看喬婉眠懷中的精緻食盒,答道:“應當就要用飯。”
在牢裡?
見喬婉眠又露出疑惑表情,他解釋:“姑娘也瞧見了,方從政一案中已招供的要犯正被羁押至别處,剩下的都是些抵死不認的主,其中有一位叫沈絮,的是大人昔日同窗,大人今日同他用飯。”
喬婉眠點頭道謝,“既是如此,我便直接去送。”
小吏敲開牢門,門栓好一陣轉動,矮門才吱吱嘎嘎地洞開,迎面撲來一股陳腐惡臭與陰寒之氣。
門後露出兩個劊子手似的黑臉獄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