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内心雀躍,人反倒做了賊似的垂下眼簾。
刃刀這次卻不像之前行色匆匆,停下腳步搭話:“喬姑娘還不休息?”
“就快了。”喬婉眠忍不住打探:“今日大人用飯這麼晚?”
“是啊,今日公務繁忙,生生挨到了這個點。不過——今日小廚房倒是有心,一道炸荷花别出心裁,公子非常喜歡。”
喬婉眠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很少被人誇獎樣貌以外的優點,聞言整個人都像飄在了雲端。
恨不得現在就去将荷塘中的荷花洗劫一空,做給無歸院中每個人嘗嘗。
刃刀瞟了眼睛彎起的小姑娘,狀若無意地歎息,“若是時常有這樣妥帖的菜色就好了。啟束師父早說,主子飲食不調,身體遲早要出問題,可惜我勸不住……”
喬婉眠飄飄然聽着,今日算是她第一次正經下廚,既然蕭越那麼可憐,她勤勉一點多學兩道菜,似乎也不是不行。
喬婉眠捏着書頁,心中發酵着腼腆又得意的奇怪情緒,道:“張伯廚藝高超,這樣的菜日後應當會有很多,大人……今後會好好用飯的。”
刃刀溫和一笑:“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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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休沐,蕭越晨練後心情尚佳,在荷塘邊的石桌旁賞景。
看着熹微晨光中的荷塘,他問刃刀:“毒備好了?”
刃刀阖首:“已經妥當。”
身後傳來喬婉眠的腳步聲。蕭越暗忖,原來每日她這個時辰就來了,尚算勤勉。
不過,采那幾顆蓮子有何好勤勉的?
他忽略掉身後的腳步聲,繼續對刃刀道:“錦鯉肥得過分了,這遭務必一網打盡。”
刃刀也注意到了喬婉眠,委婉道:“主子當真想好了?畢竟其中一尾……比較特殊。”
旁人都是罪有應得,蕭虔畢竟是主子同父異母的兄弟,是否該給他留些餘地。
蕭越道:“殺就殺了,怪他自己投錯胎,選錯路。既已是魚肉,便逃不了入口的命運。”
陽光晴好,拎着竹筐的喬婉眠硬是因為蕭越陰森森的語氣被扔到了寒冬臘月。
一來就聽到他們讨論殺魚的事,想吃魚就直說嘛……說什麼“投錯胎”,怪瘆人的。
不過,吃錦鯉?
荷塘中攔了網,養着通身覆蓋着橘紅鱗片的名貴錦鯉,大些的比小臂還長,圓滾滾金紅相間,瞧着很喜人。
可那能吃嗎?
“發什麼呆?”蕭越一聲冷淡疑問打斷了喬婉眠。
喬婉眠乖巧行禮,“大人。”身姿豐盈合度,拎着一隻小竹框,一身豆綠留仙裙更襯她膚色白皙。
蕭越看向她的雙眼。
小鹿般清澈靈動,偏又含情,不同于過往與他對視時那強力掩飾的畏懼,今日她眼眸中流轉着歡喜。
看她的樣子蕭越就知道,她早前定不是故意将畫塞進他靴中。
莫名有些不忍奪走喬婉眠此時眼中的光,蕭越隔着衣料摩挲了一下裝在前襟的畫,終究沒有拿出來。
已到口邊的質問變成了輕飄飄一句試探:“那些賞賜可還合你心意?”
少見蕭越這樣和顔悅色地關心人,喬婉眠在心中将功勞攬在了炸荷花上,原來蕭越也會因為吃到合意的美味而心情變好。
“都很好,多謝大人。”
蕭越悠悠轉動手中一把短刃。
畫的事她确實沒有察覺,那他就給她留些面子,暫且當不知,日後有機會再提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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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劍匆匆趕來,與蕭越耳語幾聲。
蕭越唇角勾起,嗤笑:“這就坐不住了。”
斂劍瞄了一眼喬婉眠,道:“眼下啟束師父那邊恐怕一時半刻走不開,要不……”
“事已至此,照計劃來。”
蕭越打斷斂劍,撩袍起身準備去蕪閣換上官袍,經過喬婉眠時吩咐道,“告訴小廚房今日我在大理寺用飯。”
喬婉眠乖巧應下。
蕭越背影快要消失在綠意掩映的園景中時,喬婉眠想起昨日自己信誓旦旦說要默默報恩,腦中靈光乍現,提着裙子追上去,問:“大人,婢子今日能不能出府一趟?”
蕭越垂眸睨一眼,對上她躍躍欲試的眼神。
又打什麼歪主意?
蕭越随手解下腰牌扔給喬婉眠,“随你。”
……
兩個時辰後,喬婉眠來到大理寺前。她還清楚記得上一次站在此處時的光景。
那日天色晦暗,層疊的鉛灰色陰雲遮蔽夕照,她惶惑地看着穿着金紅軟甲的金吾衛将烏泱泱的犯人押入大理寺,在道路盡頭的天光處,蕭越打馬行來。
今日天色相近,卻是另一番景象。
慘淡天光下,門前寬闊的青石路被十輛囚車占據,喬婉眠立在道邊樹下,周圍不斷聚集聞訊趕來的犯人家眷。
形容狼狽的犯人被金吾衛從大理寺中帶出,鐐铐碰撞的聲音與犯人拖沓無力的腳步聲是他們對親眷無力的回應,他們似乎已經對前路絕望,不聲不響地挨個擠進囚車。
喬婉眠不像上次那般害怕,她踮着腳,企圖在那些氣宇軒昂的金吾衛中尋找到喬祺的身影,卻久尋不見。
沮喪湧上心頭。
她非常想念父兄,也期待看看兄長如今的威風樣子。
喬婉眠正打算穿過人群,卻與一個渾濁陰郁的眸子對上。
司文,被她親手送進牢房的舅舅,也在犯人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