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霎時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雙眸不受控地泛起淚水,又不敢動,隻驚恐哀求:“不要拔好不好,我回去自己剪掉,不會再礙大人的眼,求你了。”
“真的求求了。”
蕭越依然冷着臉,“别動。”
那眼神冷漠又不耐,喬婉眠不合時宜地聯想到,衙門裡的老仵作驗屍時,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她被這個念頭震住,不敢再出聲,隻癟嘴擰着眉頭,哀哀切切地望着蕭越,淚也似斷了線的珠。
指尖也被淚水打濕,觸感微涼,蕭越心頭莫名一緊,忍不住想開口解釋。他微微側過頭,避開少女氣球的目光,聲音低沉:“不許看我。”
喬婉眠睫毛被他捏在手裡,生怕一反抗剩下的睫毛也跟着遭殃,悲憤地将視線轉移到角落,難捱到了極點。
恨恨想:這厮真的喪盡天良竟對她的睫毛下手活該他最後隻能抱着她的牌位難過哼她死前一定囑咐爹爹連牌位都不給他留讓他下半輩子後悔去吧這個狗男人。
喬婉眠抽噎着胡思亂想,突然感到絲絲熱意從蕭越手上傳出。
她詫異擡眸,看向制造熱氣的人。
他神情專注,眉宇間少了平日的淩厲,竟是在用内力為她平整睫毛……
啊……之前怎麼沒想到。
雖說内力積累艱難,但父兄定然會舍得滿足她的小小心願。
不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不知是不是被熱氣熏的,蕭越身上那股清冽味道愈發明顯,她的臉也開始發燙,心髒亂撞,不敢再看蕭越,隻瞟着一旁的茶盞。
白瓷的杯身上映着兩人的身影。
蕭越隻碰着她的睫毛,倒影卻像把她擁在懷裡。
救命,更奇怪了。
喬婉眠再次躲開視線。
過了百年,蕭越才松手。
他掏出一方素白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手,靠回軟枕,若無其事地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神情惬意。
喬婉眠放松已經繃到酸疼的身體,躲躲閃閃地瞪蕭越。
這個人真的好過份。
就算她現在隻是婢女,可畢竟是她的睫毛。
就算是好意,至少也該交代一聲。
那厮顯然注意到了喬婉眠的嗔怒,頑劣地挑了下眉,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很是惡劣。
更可惡了!
他果然是故意不說清楚!
但架不住實在好奇,喬婉眠背過身用手指搓搓眼睫,感受不到任何成效。
再三思量後,她終于忍辱負重的開口:“我,婢子能用茶盞看看嗎?”
蕭越“嗯”了一聲,大方将杯盞遞出。
喬婉眠利索往杯中續水,茶水剛過半就急急将頭埋下。
清透的茶湯中,映照出喬婉眠氣成海棠果的小臉。
她向上移杯盞直至倒映出自己的右眼——那片睫毛第一次整整齊齊,像一把展開的精緻折扇,根根分明,向前舒展。
哇哦。
但她仍然決定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不滿,蕭越方才實在惡劣至極,即便結果是她期待的,她也不會道謝。
果然話本子上說得沒錯,男子青年時,既會對心儀的姑娘好,又會以欺負人為樂,殊不知那叫幼稚,隻會将姑娘越推越遠。
就讓他後悔去吧。
不過……喬婉眠偷摸打量蕭越。
蕭越的祖母是骊國人,所以他的頭發總是有着些許弧度,像夜晚裡平靜時的海面的微波,為他增添了些微異域的神秘嗯…妖娆之感。
像是會奪人心魄的頑劣豔鬼,危險卻又令人想靠近。
恐怕他诨名中“羅刹”二字,除了他掌管刑獄、定人生死的狠厲手段外,也有這層緣故。
但她以往見過的骊國人,五官與蕭越一樣深邃,頭發卻都像綿羊似的打着小卷,整顆頭瞧着毛絨絨的,十分可愛。
喬婉眠有了一個大膽又合理的推測——或許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用内力。
想象蕭越滿頭毛絨絨的樣子,少女埋着頭偷笑——那樣的話,他便可愛多了,不再吓人。
蕭越從喬婉眠身上得了樂子,本就心情不錯;又見她再次明目張膽的偷窺自己,還一臉詭異笑容,不免好奇,探身問:“在想什麼?”
喬婉眠有種拆穿了蕭越冷酷面具的快感,冒着得罪他的風險,湊近道:“婢子說什麼大人都不生氣?”
“說。”
喬婉眠興奮:“大人也是這樣給自己熨燙頭發的?”
“出去。”
少女一臉遺憾地被蕭越提着後領扔到了馬車外。
她才不稀罕跟蕭越擠在一起,隻可惜沒有聽到答案。
許是實在難忍自己的形象被一個小丫鬟臆想成那樣,半晌,車裡傳來蕭越有些悶悶的聲音:“不是。”
而喬婉眠的心思早被沿途風景吸引,全然沒聽他的辯解。
不知不覺間,他們早已駛出了開陽城,行在一條寬闊筆直的綠蔭路上。
兩邊古木高大粗壯,枝葉在空中交錯,織成一片綠色穹頂。
細碎的陽光映下,地上光影斑駁。
輪軸碾過路面,卷起的金色塵土在光影間飛舞,閃爍着微光。空氣中彌漫着夏季特有的鮮花馥郁的香氣,夾雜着草木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果然,人在知曉自己壽數将盡時,會格外珍惜一絲一毫的美好。
喬婉眠微微仰起頭,任由微風拂過面頰,她眷戀地感受着這片刻的甯靜。
這樣好的風,明年還吹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