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那雙眼如同附魔烙印一般,無論她逃到哪個方向,那雙眼睛都緊随其後,又從幽暗的眼瞳裡伸出長長的手擠壓撕裂她的身體。
霍寒漪猛地驚醒,伏在床邊大口喘氣。
落水情境的重現令她惶然,那種被冷水惡意封住的感覺曆曆在目,好似她剛剛才從水中離開。
身上附着的全是鹹濕、陰冷之氣,哪怕她已醒來,腦中卻仍是記得那一雙幽暗冰冷的眼。
讓她恐懼,令她惡心。
“七皇姐。”
身側傳來溫柔的一聲呼喚,随後自己的手再次被握住,掌心傳來溫暖幹燥的感覺。霍寒漪側過頭,慘然道:“阿筝,我想起來了。”
阿筝不明所以,隻靜靜地看着她。
“我幼年落水的那日,是姨母推我入水的。也是姨母拼了命救我起來。”說這話時,霍寒漪的目光無焦距,隻怔怔地望着前方,她的語氣茫然又困惑。
“你說,她為何這樣?”
阿筝沉默,回抱住了她。
“落水後我時常夢魇,姨母總是一遍遍地哄我讓我别怕,她會陪着我。”
一串淚珠啪嗒一聲掉在了阿筝手上。
“阿筝,你說姨母哄我的時候是不是在想:她到底記不記得?”
雖早已猜到了個大概,見霍寒漪這樣難過,阿筝的心髒忽而也有些酸澀,好似被銳器刺了一下。
說完這些後,霍寒漪安靜下來,阿筝拍了拍她的背,一時不知要如何安慰,隻能又将二人的手握緊了些。
霍寒漪下意識抱緊了懷裡軟軟的小人兒,仿佛這樣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
姨母處心積慮害自己,終究還是因為母妃。她害母妃失去了皇子,害母妃落下了肺疾,如今也想害母妃的性命。
她曾派人去打聽過,父皇為何會突然讓母妃去點萬願燈。父皇下令的前一夜去了福熙閣,而後憤怒離開。
為何憤怒呢?
許是因為姨母真切地在為母妃“求情”吧。
霍寒漪幾欲泣血,是她求的姨母去為母妃求情。
她再一次害了母妃。
一隻白嫩的小手突然呈在了眼前:“七皇姐,你若想咬便咬我吧。”
霍寒漪這才發現有些血腥味從口中傳來,她将唇咬破了。
阿筝輕輕伸手捏了下霍寒漪的臉頰,迫使她停下無意識自殘的行為。
“七皇姐,我說過會幫你。”
……
小陶子提着包袱和食盒沉默地行走在雪中。
地上已覆了一層雪,踩上去咯吱作響。雪很白,比他幼時吃過最白的饅頭還要白。連難看的枯枝都被雪裝飾着,成為了貴人們眼中的景色,甚而紛紛為它作詩。
小陶子停了下來,回頭看向自己的腳印。
他踩過的地方沉下去一塊。那塊黑黑黃黃的,有些草根泥渣在裡面,顯得髒污許多,在這一片皎白中格外矚目。
而他的鞋底反而幹淨許多。
他不懂詩。
若貴人們口中所詠唱的雪真有那麼無暇寬容,為何他踩過的地方仍是黑色的?
是因為他們這些人生來便是髒污不堪的,還是說必須将雪踩在腳下,如此才能洗淨自身的污濁。
風聲漸起,卷着飄雪肆無忌憚地咆哮,似乎是因為他的心聲而憤怒,妄想遮蓋住他的眼睛,令他不能直視前方。
小陶子蓦地嗤笑一聲。
不祿院
小圓子縮着身體,搓了搓幹裂的手。今日一大早便拉來了兩具屍體,要他們不祿院早些處理了。
他去看過,那兩具屍體皆是宮人的,泡了水後膨脹許多,連原本的樣子都有些看不清了。
聽說人是掉到水裡淹死的。
小圓子歎了一聲,都是苦命人。宮人死了,在不祿院處理很是簡單,搜個身确認沒藏什麼東西後,便交由專門的人拉去宮外的某處直接扔了。
這兩具似是都被搜過,什麼值錢的也沒留下。
有兩下敲門聲傳來。
小圓子頓了頓,起身去開門。外面的人一身風雪,凍得眼都紅了。小圓子忙側身讓他進來,歎道:“留了點時間給你。”
那人低聲道:“多謝。”
說着把手中的包袱解開給對方檢查,食盒也遞了過去。小圓子确認隻是些紙錢之類的,便接了食盒離開了。
門外的人正是小陶子。
自上次處理小冬的事情後,他便結識了小圓子。未曾想這般快的又來麻煩他了。
小陶子提着包袱進了裡面。
不祿院除了住處外,皆是空蕩的大堂,這些堂室是專門用來停放屍體的地方。大堂上還挂了塊匾額,上書:往生堂。
小陶子喃喃念着這個名字。
名取得倒是好,可他們這些人死了,入不了土也無人為他們燒紙,真能往生嗎。
宮人們之間向來有個不成文的默契。若是有交情的宮人死了,活着的就來不祿院一趟,替他/她燒些紙錢。這樣來日自己身死的話,也能有個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