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擺渡者笑了笑,“有的人以為重返過去就可以彌補過錯,有的人則想要永生,還有的人懷有某種陰謀,亦或者難以平息的執念。人類有太多理由想偷走時間了,一百個人的有一百個理由。”
“你不想嗎?”她問。
“我會盡力讓自己的每個決定都不後悔。”伊索爾德道,“隻要沒有遺憾,就不必重來。”
“的确如此。但并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這樣的。”
綠洲還在一遍遍崩塌又重建,擺渡者凝視了它一會兒,沒有走進去,而是伸出了手。
她像托住一朵雪花那樣輕柔地伸出了手,時間被具現化,化作一朵蓮花回到了她的手中。
蓮花消失了,與此同時,綠洲上的時鐘開始瘋轉。
它轉得很快,很快就超出了自己的極限。齒輪開始發出沉重的吐息,時鐘本身開始損毀,片刻後,綠洲和時鐘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沙漠中的風沙依然在不停旋轉,擺渡者關上了門。
“結束了嗎?”
擺渡者看着跟剛才沒有任何變化的白光搖了搖頭,她的身上散發着屬于社畜的疲憊:“還有很多,漩渦吸取到的所有時間都用來喂養這道光了,它裡面有很多溯流,按照剛剛的強度計算,大約還有一二十個需要被回收。你累了嗎?我可以先送你上去。”
伊索爾德還不想這麼早就上去,她道:“我可以幫你嗎?要怎麼做?”
“找到核心并摧毀。很簡單。但是你沒辦法感受到時間,如果不能确定核心在哪的話,會很麻煩。”擺渡者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長角,她又伸出了手,打開了下一扇門,“還是我來吧,你在旁邊看着就好。”
這扇門裡是一場演講,看不清面容的數千人坐在一個巨大的禮堂中,台上有個人正在發表講話,ta的身體和聲音很模糊,整個場景看起來像被施加了過多的柔化濾鏡,看久了還會隐約覺得有些惡心。
擺渡者專心感受着時間的流向尋找核心,伊索爾德看起來若有所思。
“你說的核心是不是那個?”伊索爾德突然問,她的手指向了演講者下方的稿紙,上面畫了一面小小的時鐘。
擺渡者沒想到一個感受不到時間的存在竟然會比自己先察覺到核心,她有些驚訝,又一次伸出了手,一邊回收能量,一邊說道:“沒錯,就是這個,你怎麼發現的?”
“剛剛有一次重啟的時候,所有東西都消失了,但是那張紙還存在。”伊索爾德說出了自己推測的原因,“我在想,核心是不是意味着在重啟中不會改變的東西呢?或者說最想被留下來的東西?”
擺渡者認真聽完她的話,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也是一個判斷的方法。我之前太依賴時間了。不過你的視力也挺好的。”
伊索爾德所站的地方與演講者隔的很遠,而場景崩毀時又會出現大量的塵埃幹擾視線,想要在這樣的距離中精準發現不變的白紙,伊索爾德的動态視力可謂變态。
不過蟲族是不是視力本來就很好來着?她漫無邊際想了想,打開了下一扇門。
廣袤的平原上分列着兩支軍隊,随着主将的命令拼殺在一起。鮮血灌滿了長壕,把泥土打濕,散發出腥臭的氣味。一具具屍體堆疊在一起,被砍下的頭顱與四肢遍地都是,它們順服地躺在青草地之間,未合上的眼睛裡倒映出藍天白雲與豎立的旗幟。
這場戰争持續的時間很長,在溯流中,那些已經化為白骨的屍體又一次披上血肉,加入這場似乎永無止境的厮殺。
伊索爾德沒看見核心,擺渡者同樣。她們在門外站了很久,半晌,伊索爾德問道:“如果把這整個場景全部抹除,可以結束這場溯流嗎?”
“可以。”擺渡者肯定道,“但是太耗精力了,我一般不那麼做。”
她想了想,又問:“那我來?”
擺渡者後退了一步,把舞台讓給她:“請。”
伊索爾德張開手,精神力凝結而成的絲線從她的衣袖中湧出來,它們從天而降,連接在了每一個士兵的身上。不僅是人,這些絲線還一并連接了草木、軍旗、山巒、河流......眨眼間,整個戰場都已經被她包裹成一個圓潤的球體。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眼中的綠色褪去,變成了金色的海洋。
銀發金眼的王蟲垂首看着下方,她輕輕合攏了自己的手指。
絲線往内收緊,被操縱的傀儡開始比之前更加兇殘地拼殺,連沒有生機的布料和兵器都短暫活了過來,劈砍着人體、草木、天地。
片刻後,整個戰場都變得四分五裂,在這瀕臨崩潰的天地中,一面時鐘從土壤裡浮現了出來。
“原來藏在了這裡。”伊索爾德自言自語。
她輕輕揮了揮手,一條線抖動了一下,直直刺穿了時鐘。
慢慢凝聚成形的蓮花出現在她的手中。
“給。”她把花舉起來,遞到擺渡者面前。
“謝謝你。”
她又說:“你确實非常厲害。”
伊索爾德矜持地笑了笑。
——
之後清除溯流的行動就變得簡單了起來,變成了流水線作業——首先找核心,找不到就由伊索爾德或擺渡者暴力拔除。
伊索爾德跟擺渡者陸陸續續收回了二十五朵蓮花,當白光徹底消失之後,她甚至顯得有些失望。
“就沒有了嗎?”
擺渡者好笑地看着她:“你還沒玩夠嗎?”
“有一點。”伊索爾德坦誠道,“不過對你來說,還是越少越好吧。”
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擺渡者算是時間之河的雇傭者,雖然伊索爾德沒有問過擺渡者是怎麼應聘的,但大概也能猜出來。多半是死了或者瀕死的時候跟時間之河做了交易吧,她漫不經心地想,擺渡者很明顯具有對時間的适應性,想必這種特性在各類生命中很稀有,所以才會在死後也被抓來上班。
上班的人總是希望自己工作的時間和内容少一些的。
擺渡者笑了笑,沒搭話,她向伊索爾德伸出手:“走吧。本來說好要幫你投訴老闆的,結果你先替我無償上班了。”
“也不算無償...”伊索爾德慢慢說,“我還挺喜歡你的,不然這種事我才不會幹的。”
“那,謝謝你的喜歡?”
“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