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爾德第一次與擺渡者交談是在夢中。那是一場意外,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意外,恐怕她永遠也沒有機會得知這個世界的背面。
這背面并非某種負面情緒的聚集、并非瘋狂或謀殺的同義詞,它的意思相當簡單明了,即,魂歸之地。
“一場綁架。”伊索爾德在夢中說。
她剛剛睜開眼,就發現自己縮水到了剛出生時的狀态,不止身體,似乎連思維都有一定的退化,就像被施加了某種降智buff一樣,她發現自己一旦思考太過複雜的事情,腦子就忍不住卡殼,嘗試幾次後她決定放棄,不再為難自己的大腦。
就當重新回味一遍童年好了。她樂觀地想。
夢裡能見度極低,三米開外的世界全被籠罩在濃郁的霧氣之中,腳下是黑色的泥土地,一切都晦暗而深沉,唯有不遠處的河流散發着幽幽光芒。
河流上有一個撐着船的女人,她的面容隐沒在陰影之下,但伊索爾德憑借直覺辨認出了她的種族。
船是用一種黑色的木頭做的,它全身上下都散發着古老的氣息,船身雕刻着一片半開的蓮花,在水中航行的時候,就如同盛開在水面上。
女人慢悠悠地劃着船,在河流兩岸之前往返。靠近伊索爾德的河岸有一個破舊的木棧橋,她每靠過來一次,船上就重重地沉下去,似乎有什麼她看不見的東西上了船,正要被渡往彼岸。
伊索爾德摸索着靠近了那個木棧橋,一根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木頭頂上挂着一盞昏黃油燈,勉強照亮了周圍的空間,她走到燈下面,開始等那個擺渡人再一次過來。
河面并不寬,但擺渡人劃得很慢。伊索爾德百無聊賴,索性趁這個時間開始打量那些站在她旁邊的影子。
它們的臉和女人一樣,都被陰影遮住了,但那些陷在泥土裡的腳印還是能給她提供一些線索。
三個人類、隻有一條腿的鬧鐘、被燒得隻剩輪廓的八音盒...
伊索爾德默默地數着這些影子,心中升起一個疑惑:這裡沒有幻想種,仿佛它們不會死亡。
擺渡人停在了岸邊,是人不是人的都依次上了船,當它們走上船的時候,伊索爾德的視野裡就失去了它們的模樣。
伊索爾德也走到了棧橋的前面,擺渡者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喉嚨裡發出了沙啞的聲音:“活人免進。”
女人所說的語言不屬于她知道的任何一種,但不知為何,伊索爾德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是人。”伊索爾德說。
“但你是活的。”女人拒絕她的狡辯。她直起身,準備把伊索爾德抛在岸邊,也是在這時候,伊索爾德才發現她比自己高得多,大概有兩米左右。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她蹙眉,“如果你是擺渡者,應該也要負責把誤入者送回去吧?”
擺渡者停下了動作:“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做夢。”伊索爾德沉思,“我隻是睡了一覺。”
擺渡者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遍,她的語調也染上了些許驚奇:“真奇怪,在我的眼裡你是活的,但是如果你能來到這裡,就說明時間之河認為你死去了。”
“有沒有可能是它出了什麼bug,我聽說年久失修的東西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老毛病,你平時會修理它嗎?”
“時間之河沒有使用說明書,它自己修理自己。我隻是為它工作。”女人發出了輕柔的笑聲,她的音調實在是太過奇怪了,盡管沒有惡意,但在彌漫的霧氣裡如同貓頭鷹的笑臉一樣驚悚。
“那你能不能給你的老闆反饋一下這個問題,我想回去。”伊索爾德認真地說,“我覺得死亡這種事情還是需要保持神秘的。”
“我可以試試。”女人說,“先上船吧,你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我把它們送走之後就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伊索爾德輕巧地跳上了船,她沒有思考這個人會不會對自己不利,也沒有思考之後會怎麼樣。夢境裡的debuff有些嚴重了,她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警惕,但表現出來的行為襯得她就像一個毫無危機意識的樂天派。
這點憂慮在她的心裡很快地劃過,像湖面上的水痕一樣杳然無蹤。
“可以讓你保持理智的地方。”女人瞥了她一眼,“不要思考,不要質疑,時間之河喜歡記憶和情感,你最好放空大腦,不然你很可能會變成白癡。”
“它們呢?”伊索爾德指的是那些上船的影子。
“那對它們來說是另一樣東西,”女人聲音在不斷翻湧的水聲中異常清晰,像在石頭上鑿刻下某種不會模糊的痕迹。
她緩聲道:“那是快樂。”
“死亡的獎勵?”
“可以這樣說。”
伊索爾德開始嘗試放空大腦,她盡力讓自己不要思考,不去想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不去想時間在此地的流速,不去想女人的身份與來曆,不去想自己從哪裡來,又要去到哪裡。
“糟糕。”她有些懊惱地說,“我剛想起來自己正在星盜船上呢,蘇珊也沒過來,它可能沒辦法應付那些星盜。”
“早知道就處理得更幹淨點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那點懊惱也飛速地消失了,她心中隻剩下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