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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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沒幾天活頭這件事兒,隻有她自己知曉。
她誰都不曾說過,因為随泱清楚,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都沒有轉機,這是她的命——是她的使命。
随泱有記憶時,八歲,在清風山的一座山頭迷了路,正茫然着,遇見了周幸和江霈言。
他們自然不會放一個看着懵懂無措的小姑娘獨自在山裡,将人帶回了清風宗。
随泱早在遇見他們的時候,沒說上兩句話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等到再醒過來,燭火跳躍,先前在山頭見到的那位哥哥手裡捧着一碗熱粥,關切地看着她,“别怕,先喝點粥吧。”
等到随泱緩了過來,周幸才過來看她,“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會獨自一人迷失在山裡?可還記得家在哪裡?我們送你回去。”
随泱眨巴眨巴眼睛,她盯着周幸,沒有開口。
即便是過去了近十年,随泱還能想得起那時的感受。
很奇怪,她并不害怕,也不是一無所知如同孩童。
她知道自己叫随泱,知道周幸他們是山上的修士,知道這裡是清風山,偏偏不知道自己是誰。
随泱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生于何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清風山上。
周幸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旁的江霈言看着小姑娘的臉色微微漲紅,好看的,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慣常冷靜自持,不似孩童的江霈言一時心頭有些發顫。
江霈言往前走了半步,按住了随泱的肩膀,安撫似的輕輕撫了兩下,擡頭看向周幸時,眼眸中多了兩分請求,“師父,還是讓她先休息吧,一個小姑娘流落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同委屈。”
随泱就這樣在清風山上住了下來,第二日,周幸又找到随泱,這一次,随泱倒是紅着眼眶将自己的情況告知了周幸。
聽随泱說自己忘記了來曆,周幸便不再提将人送回去的事情,小姑娘這便在清風宗上住了下來,這一住便是近十年。
随泱坐在屋頂上,身邊支着個小桌子,上頭的酒尚溫熱。
她的院子周圍靈氣充沛,坐在屋頂上遠眺,能夠看到滿眼的紫竹,月光如同薄紗灑落,穿過竹林,在地上織出斑駁光影。餘光下,竹子泛起淡淡的光澤,竹節筆直,直指蒼穹,仿若要刺破夜空。
随泱收回視線,她擡手端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喉嚨裡,微微有些辛辣。
“就快結束了——”稚嫩的,孩童一般的聲音在随泱身側響起。隻是她身邊,空無一人。
随泱的動作不曾停下,她微微挑眉,擡手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一隻黑色的,羽毛如同綢緞一般的烏鴉,從屋檐處朝着随泱的方向跳了兩步。
咕咕兩聲,先前那孩童一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随泱,我給你找來了止疼的靈藥,到那時,至少你可以好過一點。”
随泱這才擡頭,看向那隻黑鴉。
黑鴉爪下,是一截散發着靈氣的仙藥,随泱眯眼認了一會兒,沒認出是那靈藥究竟是什麼。
認不出來,索性不認,随泱收回了視線,握着酒杯,有些百無聊賴地看着頭頂月亮。
她并不與那黑鴉搭話。
而黑鴉,似是早就習慣了随泱的無視,他蹦了兩步,停在了随泱身邊,同樣仰起頭,看向頭頂的殘月,一人一鳥,靜籁如畫。
隻是随泱心底,遠不似面上這番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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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在清風宗住下來的那兩年,随泱并不似如今這般嬌縱。
那時的随泱,并不是宗門師兄師姐們提起來,就覺得頭疼的小師妹,或許是因為忘記了前塵,又或許是因為初來乍到,随泱起初很是小心翼翼。
她是怕的。
自己沒有來處,那麼現在給她留下第一個印象的清風宗,便成了随泱心底的歸處。所以,随泱害怕周幸将她趕下山去,起初那兩年,随泱小心謹慎,乖巧懂事,為的便是周幸舍不得将她趕走。
直到這黑鴉的出現。
在随泱去給廚房師伯送菜的路上,黑鴉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那隻黑鴉,自稱先知。
從黑鴉口中,随泱得知了很多事情。
譬如,她沒有前塵記憶,是因為本就是忽然出現在那兒的,她的出現,是為了一場盛大的死亡。
得知這件事的時候,随泱十歲。
她怕極了,下意識想要找到平日裡同她最是親近的江霈言,可是,等找到江霈言,有關黑鴉的事情,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就像是有什麼藏在她的喉嚨裡,每當她要說出這怪異的事情時,就緩緩堵住她的嗓子,讓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這讓随泱更加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