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作者:費安(臨風、水原監修)
詩曰:
黑白紙墨亂濁清,蒼遣英雄落難行。
膽烈何為容惡事,身堅未可受非刑。
民賊授首功勞小,國蠹盤桓本根輕。
非起因緣出地煞,更将何計待天明?
話說宣和三年夏,朝廷遣燕國公張叔夜,領二十萬軍馬征讨梁山。不說梁山那裡戰事如何,時有河北安原人田虎,與兄弟田豹、田彪等,聚數萬人造反,殺人放火,劫掠百姓。官軍不能敵,更兼河北路遠峻險,戰事又被蔡京、童貫等奸臣隐匿了。數年間,被他等占去了二十座軍州。前人曾有言道:“河北遙遙二十州,關山茫茫雲氣黑。”
近來田虎部下,引兵來犯西陵州。州中将官,連折數員,人皆生畏,堅閉城門,不敢交戰,眼見将失。卻有一個好漢,姓辛雙名佳倫,為他本事了得,人稱擎天龍。因遊走江湖到西陵州,正逢州裡招兵買馬,要抵敵田虎,故而投軍,卻為後軍一小卒。今辛佳倫見城内将佐漸漸折的沒了,賊人又攻的緊,念自己一身本事,卻沒個識貨的。想起關雲長溫酒斬華雄的故事,心中憂郁,來見太守。太守早吃賊兵吓得沒甚主見,随便應付了。辛佳倫大喜,披挂上馬,掄刀出城。不想一時間,北軍陣上,被辛佳倫連斬兩員将佐,張仲禮、孔成,生擒得一員,沈安。北軍陣上大驚,不知那裡來的這個豪傑,又吃辛佳倫領兵沖殺一陣,敗退回去。
那太守見辛佳倫解了西陵之危,心下大喜,隻把好言先哄了,卻往朝廷去報戰功,都算在自己頭上。州衙裡亦有那正直的人,不滿太守這般,如實來告與辛佳倫。佳倫聞言大怒,不願再保西陵,乘黑夜悄悄出城去了。有詩為證:
英雄助力赴交兵,擎天架海技尤精。
勇力能除田下虎,可憐衙上盡虺腥。
卻言辛佳倫離了西陵州,一路直望山東而走。于路行了數十日,這日正走到南京應天府地界,見天色漸晚,前後又不見村店。複行數裡,至一坡前,這坡喚做困龍坡,一旁卻有個判官廟。辛佳倫見了,自道:“今日權且在此将歇,待明日過了單州,便離淮陽軍不遠。”遂進廟來,掩了門,把樸刀倚在供桌旁,包袱作枕頭,就供桌上睡下。不移時,齁聲如雷。
正睡夢裡,廟外忽有一陣捉賊聲,把辛佳倫驚醒。急提樸刀開門看時,見一個人影,手拿鋼刀,飛奔而來。辛佳倫大喜,暗道:“俺這刀多日不曾發市,這厮正好撞在我的手裡。”大喝一聲,早跳将出來。那人見有人當路,吃了一驚,忙舉刀便砍。佳倫亦舞刀相迎。二人鬥了幾合,隻聽得喊聲愈近,那人賣個破綻,望坡上便走。佳倫有心去追,争奈那人腳力卻好,黑夜裡無移時便沒了蹤影。
辛佳倫左右尋不得,正待回廟時,背後趕過數十個公人,各執火把,把佳倫團團圍住。未及佳倫分說,撓鈎套索一發都上,橫拖倒拽,捉在地下。佳倫叫苦不疊,又見走過一個都頭,聽他笑道:“虧得知府相公神機妙算,在此将你這厮擒獲。所盜寶燈現藏何處,還不從實招來!”佳倫急道:“甚麼寶燈!我是趕路的客人,夜宿荒廟,因聞有人發喊捉賊,方出來一看。适才實是有個人,上坡去了。你等不去捉賊,反将好人扭做強盜,是何道理?”那都頭冷笑道:“你這厮休要混賴,我等守在坡上,何曾見過半個人?少時押你到公堂上,不由你不招!”
正說話間,又趕過一隊人馬。為首那個官員,生得白淨,形容猥瑣,乃是應天府知府楊志豪。馬傍一人,一般肌色,渾然浩氣。這個乃是應天府孔目,人稱鐵判官謝德偉。那都頭見知府親到,忙上馬前禀道:“全賴恩相洪福,今擒得賊人在此。”楊知府大喜,道:“虧殺趙都頭如此盡心,待諸事完畢,本官定當嘉賞。”
辛佳倫見知府前來,忙叫起撞天屈來。謝孔目聽了,自先疑了三分,下馬道:“你盜寶潛逃,既被捉拿,如何喊冤?”辛佳倫便嚷道:“你們休聽這厮胡謅!我乃淮陽軍宿遷縣人氏,正要回家省親,從此地經過。因錯過了宿頭,于坡前判官廟裡暫歇,被這夥攪擾。本助他們捉賊,反被不問事由,拿我在地。我言皆實,神明鑒察!”
謝孔目聞言,備問公人詳細。一個說道:“我等一路追趕,見這厮提刀在此,十分可疑,便先拿下,待押回衙内問話。”一個又道:“我幾個随趙都頭在坡上埋伏,聽得坡下動靜,都頭隻道以定是捉住賊人了,遂一齊趕下坡來。”多時,又有幾個公人,自廟中搜得辛佳倫的包袱來,展開看時,裡面隻是些盤纏衣服幹糧。謝孔目沉吟道:“恩相,今番隻恐錯捉了好人。你看他言語毫無破綻,又并無贓物在身,果是趕路客人。且放了他,我等再搜捕正犯為上。”
話未畢,那個趙都頭駁道:“謝孔目此言差矣,他若先把寶燈藏過了,再假裝做一般客人,必被他瞞過。我們且四下裡仔細搜上一搜,不怕尋不到贓物。”楊知府道:“都頭所言極是,且依你言。”便令一衆做公的,廟裡廟外,坡上坡下,細細搜索。
捱到天明,公人來報說:“坡上一槐樹下,似有些痕迹。扒開看時,見一件皂衣,并一個匣子,裡面正是賊人所盜寶燈。”說罷,把證見呈上。辛佳倫看時,那燈用赤金絲作骨,通身上下俱是琳琅寶物,端的非凡。便道:“我與那賊交手時,卻似見着這個匣子,又是親眼看他望坡上逃了。”趙都頭大罵道:“這畜生還敢混賴,我們守在這裡多時,隻見着你一個,不是你這厮時,又是誰人?”知府亦道:“這等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
隻待要把辛佳倫押回去時,忽見謝德偉攔道:“且住,将那皂衣與他穿了看。”公人把佳倫衣服扒了,來換那皂衣,卻隻是穿不得。謝德偉笑道:“你們看如何?”趙都頭憤懑,要再與謝德偉争辯時,卻聽楊知府道:“依本府之見,眼下可将這厮押去齊家莊上,看有無人認得。這等大案,那犯人必先把莊内外打探得清楚,才好行事。倘若無人見過他,便是過路的,方可放了。”趙都頭沒奈何,隻得應了。
一行人便往齊家莊來,到廳上坐定,請家主齊太公,并主管、莊客大小人等,都來辨認,俱說未曾見過。辛佳倫叫道:“看你這厮們有何話說!”知府無奈,隻得教與辛佳倫解了繩索,放他離去。佳倫正待動身,卻見謝德偉說道:“相公容禀,雖是我們冤枉了這個壯士,他卻義氣,有心要助官府捉賊。我想他也有些本事在身,不如就請暫留于此,與我們做個幫手。”一語未了,趙都頭急跳起道:“謝孔目此言,要我等何用!”德偉安撫道:“都頭便是大蟲,若留此人助力,如添雙翅。早日拿得正犯,豈不為上策?”正是:
相待惺惺義氣寬,尋根結案正為難。
何須更說煩請事,且把清樽對月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