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敢怠慢,急奔監房而去。幸得于路無人,那監房外亦無人把守。兩個打開門入内,果見仲若冰倘在地上,滿身血污,已然不省人事。路新宇關了門,同李沫瑤上前看時,仲若冰口裡止一絲兩氣。李沫瑤泣道:“那厮恁地狠毒!”隻聽得門外動靜,新宇忙分付沫瑤,兩個伏于門兩側。看門開處,一個教頭走進,新宇把腳一伸,撲地絆倒了。李沫瑤掩了門。新宇喝問道:“這厮來此何幹?”那教頭初時閉口不言,被新宇揀那不緻命處搠了幾搠,隻得讨饒道:“奉着俺衙内的分付,來看這小娘子的死活。若還活時,扒了衣服去城裡示衆,不怕她同夥不來。”新宇便道:“恁地時,便饒你不得!”胳查一刀割下頭來。
路新宇把這教頭剝了衣物,與李沫瑤道:“你速攜她去,城裡尋個醫生醫治。”李沫瑤道:“她傷的重,城中醫生不大濟事。離此間城外十裡多路,有個采石鎮,那裡有個醫士,喚做閻王懼詹青。聞他曾在金陵神醫安道全處學得一二,必能治得痊可。”新宇喜道:“原來同我神醫哥哥學藝。事不宜遲,我便送你出去。”換了那教頭的衣裳,把仲若冰抱出門外,李沫瑤複關了門,二人就擡着望那角門去。若逢人問,隻說仲若冰已死,奉趙衙内的命将屍首丢出府去。
兩個直出了角門,把仲若冰放在車上,又将些草料遮掩了。路新宇分付李沫瑤道:“待我把他這一窩惡徒殺盡了,便去尋你。你獨自可出得城去?”李沫瑤道:“小妹自有計較,不必擔憂。隻是哥哥須當小心為上。”新宇點首道:“無妨。”立在門前,看李沫瑤不見了,方才又回門裡,正是:
躬身虎穴探魔音,往複龍潭窟底行。
非為鐘吾罡煞事,更将雪刃譴陰靈。
隻說路新宇穿着那教頭的衣裳,低着頭,一路尋至趙衙内房中,撞門而入。那衙内又吃了一驚,看新宇手提鋼刀,面色不善,急忙大呼。新宇近前,一刀結果了性命。衙裡的仆人聽得衙内叫喚,都趕過來看時,見死在那裡,各都驚慌,奔走逃命。那知州聞說兒子被人殺死,驚怒交加,點起兩個護家教頭,來尋新宇報仇。
未久,路新宇見迎面三人,為首那個麻臉短髯,獅鼻闊口,手持一把九耳八環刀,正是知州趙奇。趙奇大罵道:“殺不盡的賊,如何敢闖我的府上,害了我孩兒的性命!”新宇冷笑道:“你這夥害民的賊,休要心急,早晚教你父子一道陰間作伴!”趙奇大怒,喚那兩個教頭來捉新宇。那二人,一個喚做鐵金剛宋明,一個叫做銅金剛傅斯,各執刀槍,搶過前來。三個戰不過數合,被新宇大喝一聲,一刀砍死傅斯。宋明不敢再鬥,轉身要逃,卻吃趙奇一刀砍翻,喝道:“恁地沒用!”親自來敵新宇。新宇那口刀,前後早已砍缺了,就地上拾了傅斯那條槍,大開解數。趙奇雖曾也上得戰場,到此方遇難星。兩個一刀一槍,你來我往,就庭中約鬥三十餘合,趙奇力怯,吃新宇逼過手中大刀,一槍搠在胸前,死在地下。
事畢,路新宇就私衙裡四下放起火來。似巧非巧,卻撞着一秀才打扮的人,攜着細軟正欲逃走。那秀才被新宇當住去路,慌不擇言,急跪下連連叩頭道:“小人是本州孔目,累被知州相逼。今被喚來書房問話,得遇好漢除了這濫官。萬乞高擡貴手,饒了性命。”新宇問道:“你可是喚做譚似正的?”答曰:“正是。”新宇大笑道:“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要尋你,卻送上門來。你這厮搬弄是非,殘害良善,今日倒要看你是甚麼心腸!”一腳踢翻譚似正,把□□入小腹,直割到心窩,肚腸流了一地,登時斃命。有詩為證:
清風不解忠良字,僞色奪朱血闌珊。
擡首忽覺淩風翼,振翮一舉去心肝。
彼時四周百姓見私衙火起,聽得那仆人大喊殺人,隻道是城裡進了強人,紛紛出門逃難。也有那不知就裡的做公的,恐事後趙奇責怪,拿水桶鈎子前來救火。路新宇乘亂混于人叢裡,揭去了那假面容,回客店取了包袱,算還了房宿錢,牽過馬匹,出城去了。
一路上快馬加鞭,申牌方到采石鎮,問那詹青住所。近得門時,早看李沫瑤在那裡張望,見新宇無恙,歡喜道:“哥哥沒事最好。”新宇動問仲若冰身體,李沫瑤道:“虧得詹太醫,性命已無大礙,隻是還不曾醒轉,尚須些時日。”因着男女有别,又非醫士,新宇不好入内打攪,自與李沫瑤到僻靜處,将城内的事說了。沫瑤聽了,心中一喜一歎:喜者得新宇為太平州除去那夥奸邪;歎者自家終是個女身,無半點武藝,不能自保。新宇聽其所感,便笑道:“女身卻待怎地?梁山上我三個嫂嫂,俱是女中豪傑,端的了得。便是我走東平府時,亦收得一個女弟子。你若有心,我自點撥你些武藝。”沫瑤大喜,遂拜新宇為師。
一連數日,路新宇隻在鎮上教李沫瑤開手,閑時便打聽太平城裡消息。那知州父子并譚似正已死,且路新宇又是個假面孔,那裡尋他得?城内官員無從分曉,隻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把事推在方臘那夥頭上。次後朝中太尉宿元景保舉,調那個好官陳文昭新任太平州知州。自到任後,百姓見其賢明,都來告趙奇、譚似正三推六問、屈打成招之罪,又告趙衙内欺男霸女。陳文昭遂重審前案,昭雪非辜,将卷宗申去省院。由此太平州民風複歸從前,這是後話。
卻說路新宇因記挂着好友的病症,在太平州擔閣了多日,今見無事,欲要起程往蘇州去。李沫瑤不舍,便道:“師父何不與這詹太醫問上一問?”新宇道:“你不知,那日我自去問太醫,問吾友那裡有恙,同他說乃是腦袋中的。太醫見說,面有難色,隻道慚愧。”沫瑤又道:“小妹武藝未成,還須師父多指點些個。”新宇勸道:“賢妹須知,我為人以孝義當先。這個好友幾番尋醫問藥痊可不得,放着我那神醫妹妹在彼,我不親去,如何放心得下?”沫瑤自覺失了分寸,低首不言。新宇慰道:“你隻須按我分付,不要荒廢了,饒就前時那夥幫閑,也近你不得。待我救得友人,再來看你,亦可往恒山上修書信與我。”沫瑤謹記在心,次日送新宇十裡路,灑淚分别了去。
向後仲若冰蘇醒來,聽李沫瑤訴說了前事,感歎道:“若非這個好漢哥哥,恁地時,我們便沒了性命!隻惜我自昏厥了這許多時日,不曾拜得師。”李沫瑤笑道:“不打緊,待你身子好了,我把學得的本事亦教與你,那個再敢欺負我們。”仲若冰亦笑道:“他既是你師父,你教了我,不是我的師公?你倒成了我的前輩,卻是我吃虧。”兩個嬉笑了一陣,自此便隻在采石鎮上居住,李沫瑤将那所學的本事傳授與仲若冰。
後值宣和三年九月六日,路新宇為救梁山衆人,大鬧開封府,各處州縣張榜捉拿。也有幾個昔日在鎮上見過新宇的,每每來二女處讨便宜。李沫瑤起先隻是以銀錢打發,不想兩次三番,竟教那厮們肆無忌憚起來,打起兩個身子的主意。二人私下商議道:“這等小人,正是得隴複望蜀!聞說哥哥現在馬陵泊落草,寨主陳明遠招賢納士,四方豪傑紛紛投奔,俨然第二個梁山泊。更有一班女頭領在彼,何不就去山上入夥,也做個頭領,何苦在此與這等潑皮糾纏!”
兩個定下計來,便乘黑夜,仲若冰去誘那夥人來住處,假意要陪他。先把酒來勸,引幾個吃的酩酊大醉,李沫瑤拿起尖刀去每個心窩隻一剜,一發結果了。二女背了包袱,一把火燒了屋子,投馬陵泊去了。從此隻教:
千面玲珑,去賺盡世上饞邪;百變魔音,來唬殺天下奸佞。
正是:
掃盡腥污開清路,辟除滋垢撥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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