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作者:費安(臨風、水原、玺輕監修)
詩曰:
天罡數内未稱尊,年方二八已不群。
胸藏肝膽懷遠志,學成武藝邁衆倫。
忍意屈身潛虎穴,奉命鋤奸離師門。
克難全功初建業,自此泰山浩氣存。
話說這首詩,單表那馬陵泊上的好漢泰山莊浩,為是今番所叙其年少之事。這莊浩本是西京河南府人氏,家中亦是當地大戶,自幼習文學武。長至八歲,得恒山胡百元收為弟子,帶在山上學藝數年,将那一身好武藝盡數教授與他。
卻說政和六年六月初五,這一日莊浩正于演武場練槍,遙遙聽得師父呼喚,忙趕往正廳。隻見胡百元居于廳中,見莊浩已到,喚其坐下,就道:“昨日為師收到故友孫定的一封書信,他現任慶源軍知軍,那裡出了一夥男女,占了贊皇山,打家劫舍煩擾鄉裡,已與其交手一年有餘,互有勝敗。前日城中都監周謹陣亡,其已邀兩個相識的節度使去幫襯,現又央我這裡出一武藝高強的弟子,助他除兇。為師想着此事若交由你最妥當不過,但不知你意下如何?”莊浩正色答道:“既是師父分派,弟子怎敢不從?況鋤強扶弱本就是正道,那孫定亦常聽路師弟說過,昔日曾救過林師兄性命,端的是個好官,幫他更是應該。弟子這就準備,即日起身。”
說罷行禮起身便要出去,胡百元止住道:“且慢,為師尚有分付。這信中未寫明着你去做甚,依我之見,既請了兩位節度,又教你去,恐非兩軍陣前厮殺那般容易。你去了須要問清,若覺才力有限,即修書與我,我自會處理。”莊浩道:“師父說的是。”胡百元取過一封書信,又道:“到了便将這封回書交與孫定,山裡的事有你師弟幫襯,不必惦念。凡事當注意言行,不可失了師門的臉面。”莊浩答應了,自回房收拾行囊,跨口腰刀,提杆槍,直投慶源軍去了。
且說莊浩自下得山來,星夜趕奔慶源軍,一路上無非是饑餐渴飲,曉行夜宿。第三日早已至平棘縣内,打聽得孫知軍卻去了贊皇縣未回,又匆匆直奔贊皇縣而來。比及正午時分,莊浩行于途中,忽感腹中饑餓,複前行數裡尋得一酒肆,下馬拴了,自進店揀一處坐下,胡亂點些飯食。
不移時,隻見一婦人進得店來,尋窗邊一處坐下。莊浩看時,那婦人六尺以上身材,生的柳眉鳳眸,瑤鼻玉口,約莫二九年華,是少見的佳人,然穿着卻非尋常女子打扮,一身青服,無妝無飾,倚窗隻顧着朝外看,卻似待人。桌上放着一長包裹,約有四尺大小,不知是甚麼東西。莊浩也不多看,隻片刻工夫,飯食上齊。正在用飯之際,忽見一漢子走進來,不要酒飯亦不尋位子,直向那婦人走去,口裡流涎道:“老爺今日有閑心下山逛耍,竟不想遇到如此美人。”酒保見他面惡,鬥膽前去勸阻,未到跟前,卻吃其一巴掌打在臉上,餘人更不敢向前。
那婦人卻毫不在意,隻冷道:“官人自重。”那漢仍不知進退,伸手便要摸臉。婦人待要發作,早吃一人一手攥住腕子,淡淡說道:“光天化日之下,這娘子好言謂你,如何不聽?”嘴裡說着,手上發力,捏得那漢連連怪叫。那婦人擡眼看去,不是别人,正是莊浩。原來莊浩聽這漢說到下山的字眼,便起了三分疑心,又為這個婦人打扮不同,便欲試探其底細,卻見那漢就要做起光來,當即出手拿住。
那漢子已然動彈不得,口裡仍嚷着:“不識死活的小賤畜、小□□,識相的的放開你爺爺吳大,不然待俺回到贊皇山,少不得教你們一個個都死!”莊浩不聽這話還則罷了,一聽則擡手發狠,就把吳大的胳膊擰折,複一腳踢彎了腿,單手扯去吳大的腰帶綁了,冷笑道:“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少時見官,豈由你猖狂!”
那婦人見狀,站起身來盈盈拜道:“多謝官人搭救,敢問恩官高姓大名,奴家當記于心,日後相報。”莊浩本待說了真名,蓦地想到此行有要事在身,隻怕走漏風聲,令賊人有了防備,便道:“休要言謝,我乃胡皓,西京人氏,要往臨城尋親。”那女子再拜謝。二人作一桌吃罷,與店家結了飯錢,離店上了馬,莊浩将吳大橫在鞍前。二人行了數裡,到岔路口便要分手,那女子笑道:“今番幸有好漢相幫,奴家姓仲,單名一個瑩,這分人情日後定當報答。”說罷,仲瑩策馬而去,頃時不見蹤影。莊浩望其遠去身影,心中忽生一陣怅惘,總覺不安。
莊浩就押着吳大,沿道路趕往贊皇縣。于路細問了吳大的底細,原來這吳大本是贊皇山的一個小頭目,今番下山原是前往慶源城探聽消息,回程路上望見仲瑩美貌,便出言調戲,不想折在莊浩之手。莊浩匆匆趕路,比及申正,已至贊皇城外營寨。莊浩與守營将士說明來意,并取出回信呈上。少間,小校來報,請莊浩進營相見。莊浩将吳大交與軍士,由小校引去中軍帳内。
卻言莊浩進營未行數步,早見一人,頭戴銷金抹額,青甲藍袍,手拿書信,走至近前攔住,仔細端詳半晌,方問道:“汝便是莊浩?”莊浩答道:“正是,奉家師之命,特來相助孫知軍。”原來這莊浩年方十六,雖生的儀表堂堂,卻終是少年。那将官見信上所寫是胡百元首徒,未曾想竟這般年少,故有此一問。
既已驗明正身,那将官便請莊浩進帳歇息,又命人将吳大押往營中監守。莊浩看這營寨,果然修的軍容整肅,士卒皆無驕縱之态。不由得暗自稱許,心道:“若我大宋軍馬皆能若此,何懼外夷内寇。”那将官見莊浩面有喜色,就道:“本将姓徐名京,官拜上黨太原節度使,亦是受孫知軍相邀,前來助力。另有一個僚友,乃是河南河北節度使,姓王名煥,他與知軍作一處,酉正方能回來。”莊浩見這徐京身長八尺,年逾三旬,生的唇方口正,猿臂狼腰,一派英武氣概,拜道:“江湖上久聞十節度大名,今日有幸相會。”徐京還了禮,領莊浩進帳,内中無人。徐京道:“賢弟在此少歇,我尚有軍務在身,不便多陪,如若有須,盡可傳喚營外兵卒。知軍來時我自喚你。”說罷出帳而去,留莊浩獨在帳中,靜待孫知軍。
待到酉正時分,忽見小校進帳來喚。莊浩急出帳看時,徐京已然于帳外相候,見其出來,便一同會着營中大小軍官迎出轅門。早見轅門外一彪軍馬,約三二千人。為首兩個,上首的身穿官服,年逾四旬,生的方面大耳,鳳目濃眉,一團和氣,此人便是慶源軍知軍孫定,人稱孫佛兒的便是。下首的武将打扮,看年紀有近七旬,須發全白,手執一條長槍,赤袍金铠,正是老将王煥。二人下得馬來,徐京早迎上前去,先述近日營中軍務,再将書信呈于面前,又引莊浩來見。孫定見莊浩雖為少年,氣勢不讓二節度,不由得撫掌大笑道:“好,既有賢侄如此英雄,前來幫兵,吾計可成三分。”又有王煥在旁道:“果是少年英雄,得此相助,實是朝廷之幸矣。”莊浩又談起擒吳大一事,衆皆大笑。
衆人複進帳中,分主客落座,孫定居于上首,莊浩獨坐右邊客位,王、徐二人皆坐左邊主位。孫定分付安排筵宴。席間,孫定說道:“今日賢侄來到,卻令本官想到一人。常聽胡兄提起,他師兄周侗門下弟子本事亦非同一般,賢侄可知豹子頭林沖麼?”莊浩回道:“正是我師兄,現在梁山泊落草。近來聞說攻占了曹州。”孫定歎道:“可憐這林沖,終究還是吃那高俅所害,被逼上梁山。想那梁山多是替天行道之輩,似這些豪傑不能為國家出力,終是朝廷之失。”徐京點首道:“孫知軍此話不錯,想我十節度,舊時亦是綠林叢中出身,因受了招安,有了許多功勞,方才做到節度使。”王煥道:“隻是聞說年初時官家招安梁山,被他那裡殺了天使。”莊浩道:“實不相瞞,我有一師弟,與宋公明交情深似海。宋江雖落草為寇,他是個言行一緻的人,當做不出這等事來,隻怕内中有些蹊跷。”衆人各自歎息。有詩為證:
世事難明論淮陰,英雄曾為攪風雲。
畢竟戕節緣底事,綠林深處有紛纭。
宴罷,孫定教提吳大問話。衆人未等多時,早有小校慌張來報:“本奉命去提吳大,卻不想那厮已死于監房中。”衆人大驚,急去查驗,見那吳大果然身死,卻看七竅出血,唇口留有齒痕,乃是中毒之相。莊浩驚道:“怪哉,此人進營時尚還無事,怎地便中毒身亡。”徐京即喚看守士卒道:“可有人曾入内否?”皆道:“并無。”王煥道:“此人有甚異樣也無?”軍士回道:“隻看傷了胳膊與腿,走路不穩。”孫定思量道:“又無進食,非是由口而入,想必還是在身上。”便教去身上摸索,隻看肚腹處有三個紅點,似針眼。孫定急傳令,先将屍體鹽封了,又命此事不得外洩。
衆人重回中軍帳内,孫定屏去左右,隻留莊王徐三人在内。莊浩先道:“依小子之拙見,這吳大想是中毒已久。隻是這厮不過一個小頭目,殺之何用?且若要滅口,當用猛藥,教他登時斃命。然用這慢藥,益于何處?”徐京點首道:“莊賢弟之論,行兇者非為滅口,更似尋仇洩憤一般。隻是若如此,二者間何仇何憤?”莊浩聽徐京這般言語,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心頭一驚。
孫定道:“此事且先不談。賢侄,我且與你說說那贊皇山之情形。那贊皇山自去歲聚得一夥男女,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擾民不淺。為首的共有十三人,江湖傳聞他等都曾是金人的武将,隻恐是打入我大宋的細作。我這裡與其交手一年有餘,已誅其五人,隻是都監周謹着了他們的道,以身殉國。”說罷取出一花名冊,遞于莊浩。莊浩看時,上寫:
“計查贊皇山賊寇共計一十三員:聞煥,糜興,閻烈,梁彥蕩,烏越,姚冷,歐琦,狄永年,李平,柳江,艾瑛,向虎,孟柏。
内中目今有賊梁彥蕩為王煥、徐京協斬;姚冷為徐京斬訖;狄永年為王煥斬迄;柳江為王煥擒獲,就營中斬首;向虎為周謹斬訖。”
王煥道:“這贊皇山隻一條路,那厮們修了座關,易守難攻。東西兩側俱是山崖,西面更陡,惟徐節度一人能攀上去。東面卻有重兵把守。山寨約有六千餘人。”莊浩道:“不過烏合之衆耳,我觀此地有近三萬人馬,如何拖至現在?莫是那餘下諸賊本事高強?”徐京道:“我二人已來半年有餘,論武藝,莫說那八個,饒是八十個,也可與其一戰。不過是為他們手裡的一物罷了。”孫定點首道:“乃是一本花名冊,現藏于他後山一洞内。内中所書乃河北、山西等地一些山賊草寇,并幾座州府官員的名諱。他等都受了金人的好處,彼此呼應,必與國家不利。我等隻恐投鼠忌器,攻寨過猛,教他們毀了名冊,反為不美。”莊浩問道:“此事知軍如何知曉?”孫定道:“此前我這裡遣去一名細作,名喚喬郓哥,卻有些膽量,探聽得這消息。隻是不慎吃賊人發覺,舍身從山崖上滾下,拼力前來報知了消息便斷氣了。”緩緩又道:“賢侄今番前來,非是汝師思量可擔重任,故我欲使你去那山寨内為内應,盜取花名冊。得了此冊,便可上交朝廷,将這幫賊子悉數緝捕。然此事兇險異常,未知賢侄意下如何?縱使不願,我等亦不強求。”
卻見莊浩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已奉師命下山,焉有事未成先回去之理?吳大那厮死的正是時候,恰好借其腦袋做一投名狀。非是莊浩誇口,兩月内定當将那花名冊奉上。”孫定聞聽此言,忙起身分付道:“好賢侄,拿得花名冊便回,莫要與其過多糾纏。我明日便要回城,如若有事可與二節度相說。”王、徐二人亦應下,又說些贊皇山八個頭領的樣貌性情,教莊浩牢記。眼看夜色已深,衆人各自歇息。翌日,王煥護送孫定回城,比及午時回營,莊浩已前往贊皇山。
隻說莊浩五更起身,将來時的行囊依舊背了,把吳大屍首擦去七竅黑血,去了齒痕,整理面容,取下首級用油布包好,擐于馬項下。待到一切收拾停當,彼時王煥已護送孫定回城,莊浩便分付徐京道:“自去後十五日方可發兵攻寨,那時節若我在敵陣内,則為取其信任,事就成了五分,自來交鋒,令其更加不疑;若陣中無我,想必兇多吉少,大丈夫殁于國事,死得其所。”徐京道:“休如此說,皇天必佑!”一面應下,一面拜辭了莊浩,就去安排軍事。看官牢記話頭,正是:
義勇不辭探貔貅,輕生更為衆生謀。
岱宗何懼龍潭險,挺立江天定中流。
單說莊浩出得大營,并未當即上山,反取道先去臨城縣,尋一客店,隻住一日,于第二日出城,直往贊皇山而去。走到午間終到山下,遠遠望見一座高關。複前行數步,早聽得一聲梆子響,關上人都起,張弓搭箭。莊浩忙停了腳步,沖關上叫道:“不要放箭,小人久慕贊皇山豪傑,特來投貴寨入夥。”隻聽關上一陣騷動,不多時關門大開,沖出一哨人馬。為首者身長八尺,面似黑炭,虎目獅鼻,闊口落腮,一身皂衣,手使一柄五股托天叉。莊浩暗道:“此人便是孟柏,最是貪财。”孟柏縱馬繞莊浩轉了幾圈,輕蔑道:“乳臭未幹也要學人做大王?”莊浩忙剪拂道:“久羨衆頭領大名,隻恨無緣相見。近日藝成,特來入夥。”說着從懷中摸出一錠大銀獻上,“些小薄禮還望笑納,日後還有孝敬。”孟柏接了銀子,揣入懷中,笑道:“恁地曉事,我可做個引薦帶你上山。”莊浩大喜,就要下拜,孟柏卻不采,隻向山上而去。莊浩忙取了吳大人頭,緊随其後。
二人穿關而過,上得寨來。莊浩沿路細觀這一座山頭,端的如王煥所言那般險惡,中間止這一條路,沿途擺着滾石木擂。行至聚義廳前,見兩旁俱是營寨,強弓硬弩攢着,排列十分整齊。聚義廳後影影綽綽有條路徑,莊浩思量必通那後山洞窟。孟柏引着莊浩進廳,莊浩暗自端詳廳上幾員頭目,但見中間立一把交椅,上坐一個頭領,近四旬年紀,七尺身材,面白如玉,颔下三绺墨髯,穿一襲绛紫色襯袍,足蹬一雙官靴,不似尋常山匪打扮。浩知其就是大頭領聞煥。兩旁端坐四五男女,都是山寨頭目。隻聽孟柏道:“今日兄弟守關碰着這後生,言欲入夥,便将其帶上山來,交由諸位兄長定奪。”莊浩納頭便拜道:“小人姓胡,單名一個皓字,真定府人氏,自幼好習槍棒,也拜了幾個師父。争奈久吃官府欺辱,為羨諸位頭領威名,特來投靠,也好大秤分金,圖個逍遙自在,殺他幾個鳥人出氣。途中恰逢一人吃醉了酒,口裡說道是山上小頭目吳大,言說投誠之事,又咒罵衆頭領。小人尾随其到僻靜無人處,隻一刀殺了,取了首級全充做投名狀,如今獻上。”說罷将手中油布打開,掉出那顆人頭,廳上衆人皆吃一驚。右首一紅衣大漢跳起叫道:“果是吳大,山寨不曾虧了這厮,竟敢反水!”未曾說完,早被一秀才扯住。
那秀才也不多話,下座來笑道:“勞煩孟賢弟費心,既是人已送到,你隻當還回去守關為上,若是此時被官軍趁虛,隻怕不妙。”孟柏轉身告退。秀才扶起莊浩,笑問道:“兄弟從真定府來,在何處碰見這厮?”莊浩躬身答道:“前日在高邑縣所遇。”複曰:“既是前日所遇,除之後為何今日才到山寨?”浩答:“隻為掩人耳目,因此反走臨城。且初到貴地不識路徑,因此擔閣。”那秀才見莊浩所言無甚破綻,轉念一想,方欲再問為何不活捉時,卻聽那個紅衣大漢叫道:“你這個鳥秀才,他人好心來投,如何處處逼問!似你糜興這般,傳出去豈不遭人恥笑?”糜興道:“所謂多事之秋,不見前些日子那牛子?不得不防。”說罷直盯着莊浩。
左邊一人冷笑道:“怕個甚麼!便放他來,正好報仇!”糜興譏笑道:“不詳查,隻怕來了,先死的便是你。”那人待要發作,早被身旁郎中打扮男子扯住勸道:“都是自家兄弟,休要傷了和氣。”忽聽聞煥沉聲道:“自家弟兄,何苦為如此小事相争?胡家賢弟,近來山寨不安,你這投名狀死無對證,我等不能盡信。若想入夥,可于山上暫先做個頭領,日後還要殺一人做投名狀。”莊浩見此情景,心道:“閻烈易怒,糜興多疑,烏越冷傲,歐琦性溫,聞煥行事謹慎。徐節度果不欺我。”忙納頭再拜。待起身時,卻聽背後腳步響,有一嬌聲道:“聞兄果然威名遠播,今日又有豪傑來投,小妹少不得要讨聞兄的賞了。”
莊浩起身回頭看時,不由得大吃一驚。那說話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酒肆見過的仲瑩,如今不似那時打扮,頭戴蓮花冠,身着藕荷色衣裙。仲瑩又仔細端詳莊浩,倒如多年未見故友,将要相認一般。莊浩難免心中慌亂,然事已至此,切不能露了馬腳,隻能強定心神。忽聽聞煥道:“胡賢弟,此女乃是我請來的友人,名叫仲瑩,江湖上亦是有名的。另還有二人你未曾見得,一個叫艾瑛,于倉廒看守糧草。一個叫李平,在後山鎮守。”
那糜興眼尖,看仲瑩幾番端詳莊浩,又不時看向地上吳大首級,疑心再起,問道:“仲家妹子認得胡賢弟?”卻聽仲瑩笑道:“胡賢弟如此少年英雄,我怎會識得。不過到底因緣所緻,今番亦能相見。還望胡賢弟日後交鋒對壘,要多相助姐姐則個。”乘衆人不備,暗向莊浩使眼色,莊浩此時方緩一口氣。當下聞煥令山寨無事大小喽啰俱來拜見新頭領,并于聚義廳西面一帶收拾一間屋子,供莊浩居住。
且言莊浩自上得山來,一連五日,除每日于聚義廳點卯外,并無别處行動。聞煥亦派人暗裡監視。及六日午時,聞煥正于後山獨自巡視,早聽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瞥見糜興,問道:“可有甚消息?”糜興禀道:“小弟前幾日差人前往高邑縣附近打探,與他所說大緻不差。然殺吳大一事無人見證,不可輕心。”聞煥點首道:“既如此,且先将眼線撤下,用你前日所說查照之法再試上一試,看看他的底細。”糜興回道:“兄長盡可放心,明日便教他去鎮守山洞。他若為花名冊而來,定教他死無葬身之地。”原來凡贊皇山頭領,除聞煥往下,每日須一人鎮守後山山洞,日日輪換,從無例外。聞煥歎道:“如今與官府戰事吃緊,你我有金主之命在身,不得不防。待無疑了,你且喚幾個孩兒,下山去尋機捉幾個男女來,教他當面殺了。”糜興告退,回房分付撤去眼線。次日,将後山山洞機關布置圖紙交與莊浩,令其當晚于洞外看守。
莊浩自入夥以來,自知未得信任,因此不敢多事,隻在教場演武。今番見糜興教自己前去守後山,心知如一着不慎,全盤皆輸。至晚間,莊浩于洞外一草屋内看守,專防有人進去。借燈燭觀看這洞内陣圖,卻見内中機關數不勝數。書中待言,陣圖早被糜興改換,路徑全變,本該向南,卻繪奔北;待要向西,卻畫東行。若是莊浩信此陣圖進洞,怕不是早就罡星歸位了。莊浩收起陣圖,獨自步行至洞口,見内中隐隐有光,又細思糜興其人。
正思慮間,忽瞥見一道黑影掠過,奔向東南林中而去。莊浩心下生疑,急忙追過,緊緊跟随,至叢林盡頭,早見那黑影止步。莊浩借月光觀瞧,卻是個皂衣蒙面的打扮,手拿一把刀,四處摸尋些甚麼。莊浩有心看其意欲何為,并未聲張,隐于樹後觀他行止,見那人撥開樹叢,顯出一條山道。莊浩暗道:“未曾想這贊皇山竟有如此一條小道,想來定是做退路之用。”忽見那人站起身子,笑道:“那樹後之人,不妨出來答話。”莊浩心中一驚,待要上前,又恐在詐自己,未敢多動。那人見四周無甚動靜,搖頭冷笑道:“酒肆擒賊的故友,既已到此,何不現身相見?”莊浩見說,自知已然露了馬腳,暗暗拔出腰刀。又見那人轉過身來,揭下面上黑布,口中叫道:“胡賢弟,話說至此,仍不肯現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