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境内有宋朝探子探得此事,飛馬南下,密奏高宗天子。天子得奏,心如刀絞,泣道:“寡人若不報此仇,與豬狗何異!”便要召群臣商議北伐一事。時秦桧在側,一力奏阻,隻言巨寇未定。天子問道:“洞庭一路,楊幺近來已伏誅,何言未定?”秦桧奏道:“臣言者,非在洞庭,依是馬陵泊。自正月降诏宣見,今已季夏,尚不見他等來,可知其心。陛下勿忘前言,從長計議。”天子聖意正怒,隻要雪恨,那裡肯聽秦桧說。登時傳旨,召嶽飛入朝,加檢校少保,進封武昌郡開國公。又贈金字禦旗一面,取錦段五十一匹,黃封禦酒五十一瓶,盡付與嶽飛,使之親往馬陵泊去,好生招撫。凡宣和年間亡故諸将,共山上大小人等,皆複為白身。
嶽飛辭了天子,同部将道:“昔日祖逖北伐,争奈時運不濟,朝廷昏聩,緻使孤軍無援。今飛卻正得其主,當早複河山,直抵黃龍!”将一切禦賜之物打擔了,望馬陵泊來。陳明遠等早已接着,迎嶽飛上山。衆好漢聞嶽飛言,皆喜道:“官家既有此志,我等自竭股肱之力,成此大業。”當日大設筵宴,衆人輪番把盞。隻是不見陳明遠提招安一事。嶽飛旁敲側擊,婁小雨道:“嶽少保勿慮,隻待北伐功成,我衆人權将此充投名狀。那時風光受了招安,也好教朝中無話。”嶽飛見她這般說,隻得先作罷。
次日安排車馬,送嶽飛下山,把盞踐行相别。嶽飛擎杯與陳明遠道:“仁兄切莫辜負聖意。”别了衆人,回臨安去了。次後飛還軍鄂州,又除荊湖南北、襄陽府路招讨使。其間,飛母姚氏害病,不得已暫離軍中,多回身邊奉養。後紹興六年三月,姚氏病故,飛申奏朝廷,解去官職,扶母靈柩至廬山安葬。飛舊有目疾,而今複發,即上表朝廷,欲守孝三年。四月初,陳明遠得知,便與莊浩、胡百元前去吊唁。又令王力随行,與嶽飛醫治目疾。
七月,高宗天子複仇心切,以理曉谕嶽飛,催促回軍。嶽飛乃還,終誓師北伐,分兩路進軍。孔德、耿明二将飛報洪成壽。洪成壽雖差和一坤、袁憲、艾大金等相助,卻是不濟,被嶽飛接連攻克城池,收複失地。時又遇中秋,馬陵泊得嶽飛書信,陳明遠謂衆人道:“朝廷北伐已始,嶽飛軍馬在京西等地多複州郡。今邀山寨征進京東各處,以待共取開封。此一去,恐一年半載不得回山,你等當各自回去準備。今番誓必北定中原,收伏金國并僞齊之賊,縱九死而不悔矣!”分付取來紙筆,複道:“昔年中秋,愚兄曾作《慨聚義》一首。今又逢此佳節,再作《複山河》一首,以增此行銳氣。”寫下,仍教夏夢迪唱這詞曲,道是:
“君不見男兒已仗龍泉劍,家國奮報無多言。北地飛雪如鐵彈,片片傷骨自天攔。吞冰咽雪踏千山,拼将肉軀抵凍寒。狂風捲沙勢甚疾,蕭蕭黃剪裂軍旗。金甲不脫夜圍壘,一劍星鬥照飛騎。何處邊曲吹殘陽,何時黃龍一道降。征人滿胄血雕飾,孤山千冢葬忠良。金蠻飛箭亂阙朝,陣前死殺守陳橋。君不見中原千萬忠勇漢,齊握鐵辔向賀蘭。”
當下撥定人數,陳明遠、莊浩總領軍馬八萬,随行将佐四十一員,婁小雨、何熙、焦明武、沈冉、徐韬、季曉宇、楊乙堯、房圳、邢耀、謝德偉、臧好、蔡子豪、謝順、王珠江、徐碩、闫言、董浩、沈濤、張自強、劉楚、尹柔雨、陳然坤、辛佳倫、趙梓晗、吳賽鳳、李沫瑤、王子康、侯帥、張妮、王力、薛許越、方海錦、張航、馬玥、吳玮璠、毛振宇、鄭乾、李明、曹峻烽、張智鈞、李磊。另有青石山将佐一十五員,宋達、楊程、劉奇、孫煜傑、許栗銘、朱佳俊、鞏莎莉、薛琦、葉森、王宇祥、房迪、張媛、黃琳雅、張榮、張雷,并女将金昱彤跟随。田雅珠總領餘下将佐七員,軍師姚雨汐、許欣敏、郝郡楠、夏夢迪、餘媛、何雅甯、李欣妍,同胡百元及馬陵、梁山衆家子女守把山寨,以備不測。
單說神針手郝郡楠,因見分撥衆将裡,鐵算盤劉楚、小膳祖馬玥都在内,自覺本事不輸二人,卻隻得留守山寨,不能随夫出征,納悶不已。當時衆人都從忠義堂上散去,郡楠便來問陳明遠緣由。明遠道:“一來是謝兄弟之意,不欲使你上戰場;二者須賢妹領部下在山寨縫袍納襖,以供大軍。”又去尋謝順相問,謝順冷道:“婦人家去打的甚麼仗,留下便是,多言則甚。”郡楠聞言一怔,即駁道:“婦人家怎的?山寨每每不是仗雨霏的計謀取勝?似季姐武藝,卻不遠勝于你?那年破離焰明光陣,若不是我們姐妹舍命,指你男子漢,怎破得陣來!”
謝順聽了,冷笑道:“僥幸使你除去個李宗湯,戰陣上,豈常有此幸否?罷了,我自要收拾打點,無意與你争個長短。”郡楠急道:“敢是吃錯了藥,今個這般地怪!”謝順忿道:“隻道我怪,你倒怎樣?成親一十四年,你卻多與許欣敏幾個同住,緻我二人到今無半個兒女。若此番北伐,我同三弟他們一般,戰死沙場,豈不絕了香火!”郡楠嚷道:“颠倒卻來賴我!你隻知每日打熬筋骨,那裡顧得我獨自一個?常見張姐姐、戴妹妹她們夫婦間那般恩愛,怎教人不羨慕?且說你謝順,那樣事就推得幹淨麼!真當我不知你這多年常例錢都将何處去了?”順立時面皮泛紅,強辯道:“我堂堂七尺男兒,便養個外室,又有何不可?”郡楠道:“既如此,你當日便不該娶我。”順還口道:“你亦不該嫁我。”二人當時無話。郡楠有個要好的女伴,名叫夏萌的,見兩個尴尬,忙扯郡楠回屋。許欣敏見郡楠面有不豫,問夏萌。夏萌隻是搖首,欣敏不知所以,把好言安慰了。
次日,大軍整點完畢,吉時下山。田雅珠領留守衆人,于路旁送行。隻見謝順将着一張紙,丢與郝郡楠道:“今有休書一封在此,你我從今再也不是夫妻,任從改嫁,尋那好的去罷!”夏萌忙去拾起,來與郡楠相看。郡楠見那休書上寫道:
“馬陵泊華山謝順,因随軍北伐,所去日久,恐存亡不保。有妻郝氏郡楠,雖賢淑聰慧,卻無所出,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争執。委是自行情願,即非相逼。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為照。紹興六年八月十六日。”
郡楠讀罷,不禁動怒,将休書扯碎。謝順皺眉道:“你扯碎了,休說我不曾寫與你,莫來相纏!”說罷,上馬先自去了。郡楠忿道:“那個稀罕你這厮!”衆人多是不明内裡的,不敢多言。惟莊浩至郡楠身前,躬身陪罪。郡楠忙道:“此非哥哥之過,如何使得!”莊浩歎道:“那日在沙麓山,是我主張做媒,說你二人成婚。不想竟鬧得今日這般地步!”郡楠隻把頭搖,喚過夏萌,辭了陳明遠等,先回歇息去了。陳明遠見此景,惜歎不已,便傳令大軍起程。待會合了謝順,莊浩厲聲訓責。順隻是不以為意,道:“休便休了,值得甚麼!待北伐歸來,我自将外室扶正,生個一男半女,承祀香火。”莊浩沒奈何,亦不再言。有詩為證:
山雨何必憶前塵,相逢尤賴幾世恩。
神針織得無限畫,世上難裁是情根。
隻說馬陵軍于路緩行,陳明遠與婁小雨商議,要先取徐州,再分兵征進。随即喚過臧好、毛振宇兩個來,分付道:“我知你二人原是徐州人,前時與宋軍交戰,都不曾跟随。因思你們離那裡也有十餘年,徐州幾經戰事,當無幾個認得的。今可先潛入城中,隻等大軍打的緊急時,可就城裡放起火來。”二人領命去了。
且說臧好與毛振宇改扮了,先進得徐州城裡。臧好謂毛振宇道:“我們雖是此間人氏,隻怕如今都是生面孔,反教人疑心。依着我意,可分頭隐匿,待尋時機。”毛振宇自覺有理,撒開臧好,尋個酒店住下了。
卻言臧好獨自一個,此番重回徐州,見景生情。先去尋昔日一故人夫婦的埋骨地,未得,又回當年住處看。卻見那房子尚在,門上無鎖。臧好好奇,推開門看裡面時,隻覺酒氣熏天,家火什物都有,地下倘着一大漢,赤着身子。那大漢聞聲,猛地翻身跳起,把眼來上下端詳臧好。臧好亦瞧他,半晌忽的道:“莫不是何家兄弟?”那人猛省道:“原來是臧兄!”這人是誰?原是臧好鄰舍,姓何,排行第一,故稱何大。為他父母早亡,又貪财好賭,家産輸得沒了,那年臧好随毛振宇上馬陵泊入夥,因見這房子久無人住,被他霸了去。
何大見是臧好,老大尴尬,說道:“那日聞得來人與令親說你染病,一去不回。我自貧苦,不得已占了你家。”心下卻道:“聽得人說,這厮在馬陵泊上做大王。陳明遠據徐州時,卻不曾見着。今番莫不是要再來賺城子?”計較定了。臧好笑道:“你便住了,有甚打緊。我已在别處安家立業,今個回來,一時心血來潮,到此懷舊耳。”何大便道:“得兄美意,卻之不恭。且在此稍待,我去買些酒肉飯食回來,與你接風。”臧好那裡止得住。
去有多時,隻聽得屋外納聲喊,一夥做公的搶進,不由臧好分說,拿在地下綁了。隻看何大走進,大笑道:“這賊恁地膽大,卻來我這裡做細作!”臧好急道:“我不是細作,如何冤枉好人?”何大喝道:“這厮還敢抵賴!我早聞得你在馬陵泊落了草,更曾被宋軍所擒獲。實話說與你知,我現為本處緝捕使臣,捉拿賊人乃本職也,豈敢因私廢公。”徑解臧好來見本州虞太守。太守見了大驚,一面令不許聲張,一面教人去請本州守将王召,好生備守城池。審問臧好,隻是不招,令加力打了一頓。何大禀道:“這厮人稱神筆手,可就手上加刑,不由他不招。”臧好見說,大罵不止。太守便教何大将火盆來烙臧好雙手。可憐十指連心,痛不可當,當時昏死過去。
再說陳明遠領軍,翌日至徐州城前。太守得報,分付手下将官出城對陣。城門開處,當先趕出一員偏将,姓沈名恭,同着主将王召,率兵于陣前叫道:“你這夥水窪草寇,如何降了宋朝,來犯俺大齊城池!”陳明遠喝道:“天下在漢,不在番;漢皇惟宋,而非齊。汝等隻當棄暗投明,焉敢抗拒大軍!”沈恭聞言大怒,拍馬來戰。擎天龍辛佳倫道:“俺們在徐州鬥陳希真那夥時,這厮尚不知在那裡哩!”便要出戰。小膳祖馬玥道:“兄長且住,看小妹戰這賊。”說罷,挺槍出馬,接住沈恭厮殺。二人交手,鬥約五十餘合,馬玥漸漸不敵。馬陵軍陣中又轉出鐵算盤劉楚,前來相助。三将呈丁字兒轉燈般厮殺,鬥有許久,金昱彤見隻是沒個勝敗輸赢,驟馬上前,取過殘月飛刀飛去。飛刀到處,早斬斷沈恭馬首。沈恭攧下馬來,劉楚、馬玥花槍并落,刺死在地下。王召見輸了沈恭,懼怕金昱彤飛刀的利害,引軍望城中便回。陳明遠催兵掩殺,直搶到城下。
那太守驚慌,忙令左右押過臧好來,望城下叫道:“狂徒休要打城,且看這裡!”陳明遠擡首望去,虞太守身傍立着臧好,身上縛着繩索,上下血污,吃驚不小,急令軍馬停止。王召亦道:“你裡應外合之計已破,若還欲他活命,速速退軍罷!”恐陳明遠猶豫,将尖刀望臧好身上隻一剜,臧好禁不住,叫出聲來。陳明遠急道:“休動手,這便退軍!”毛振宇在城中聞臧好被捉,自是叫苦不疊。
且言臧好在城樓上,見山寨退軍,心急如焚,不顧傷痛,忙大叫道:“吾兄有輔國安民之任,休為弟而失此良機。縱此軀倒于前,請跨之繼行,方不負昨日之願!”言罷,拼着一死,撞開王召,就從城樓上翻身跳将起,頭在下,腳在上,倒撞死于城門前。後人有詩悲道:
臧好素負神筆名,不以武藝匡世行。
被擒慷慨就大義,灑盡碧血報馬陵。
陳明遠見臧好身死,不禁哀怒,調大軍把徐州四門團團圍定,休教放走了一個。正是:
狂蜂兇蠹卷殘灰,慨慷碧血染龍堆。
正是:
手足雁散情猶在,浩氣沖虛恨難休。
畢竟陳明遠怎生為臧好報仇,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員罡煞: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