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衮見了三個頭領,命人取來鐵杆鋼釘錘,喝問道:“那裡來的強人!”身後馬铨、孫獬也持了兵刃,馬铨道:“這三個便是昨日壞我好事的!”隻聽許栗銘等叫道:“問屁,我三個乃梁山泊好漢,特來殺你這夥濫官!”熊衮冷笑道:“放屁!那梁山作惡多端,早已死絕,如今天下尚敢冒名梁山的,必是馬陵泊的賊人!”這三籌好漢也不多言,各顯本事,一起殺來,六人團轉。張雷使一把銀合刀,雙臂齊齊發力,獨自當住熊衮。那邊馬铨揮刀直撲許栗銘,栗銘自仗劈水長劍架住。段金朋持虎牙槍與孫獬放對。
卻說張雷性急,不識熊衮的利害,隻看兩個錘打刀隔,鬥到五十合,張雷力怯不敵。熊衮大笑道:“那使戟的婆娘亦與你一般本事,隻鬥得這許多合便敗了。”大喝一聲,舉錘便砸,虧得張雷躲閃得快,跳在一邊,那鋼釘錘砸在地上,恰似泰山壓頂,石屑紛飛,泛起火光,轟然聲響。眼見熊衮又是一錘,橫掃而來,張雷當他不得,震得雙臂發麻。那邊許栗銘與馬铨鬥上六十合開外,将分勝敗,見張雷勢危,慌忙撇了馬铨,直奔熊衮身後。熊衮正欲下手,忽覺背後冷風,側身閃躲,許栗銘一劍砍個空。熊衮回轉身來,栗銘替過張雷,與熊衮厮殺,這二人方才是敵手。
那馬铨本落了下風,性命不保,見許栗銘一走,暗自喘定,轉來鬥張雷。張雷飛刀而去,馬铨輕松一躲,上前蓋頭一刀砍來,張雷掣出腰刀架住,起身反撲。兩邊喽啰與官軍兀自厮殺,整個嬌兒園亂作一團。那邊段金朋纏住孫獬,兩個也是一般本事,拼鬥的久了,勝負不分。孫獬大叫道:“且拖些時候,待幾隊軍馬回援,教賊人插翅也難逃!”那邊熊衮聽了,單手舉錘,高聲喝道:“你等土兵各自賣力,有本都監在此,萬事皆安。待敗了馬陵賊人,教他看婊子受辱!”士卒聞言,銳氣不減。
惟獨那曾甯毫無本事,隻有陰毒手段,青石山軍馬來時,走的慢了,吓得癱在地上,連滾帶爬,半天方起來。想到自家鳥槍,心中一喜,抖索索灌上藥,摸出藥線,往身邊火盆處點了,就去對着許栗銘三個。三個好漢敏捷,又和自家三将厮殺,曾甯心中默念道:“天佑我中一個賊人,将來拜朝裡人升大官!”藥線燃盡,隻聽得一聲響,鳥槍上天,曾甯自吃了一嘴煙火。心中正詫異間,忽覺一寒,看左手早斷。複見女伯樂于嬌左手提槍,右手持刀,上有腥血。原來張雷先前把刀飛去,未中馬铨,不偏不倚,正插在那将軍柱上于嬌處,于嬌默默不語,兀自悄悄磨了半會兒,割斷繩索,脫身救了衆人,複奪了條槍,教晁晶幫襯姐妹。曾甯吃痛,殺豬也似大叫,急道:“賊婆娘傷我壞園,皇上必派大軍滅盡你等草寇!”于嬌罵道:“淫賊,尚要強!”把槍一抖,揀那五尾豹身上不緻命處猛地一刺,曾甯隻有叫,沒有話了。于嬌教先捆了,抖擻精神,自去助青石山好漢,報衆女被擒之仇。曾有詩贊于嬌道:
自古須眉多好漢,誰料巾帼也奢遮。
斬将搴旗慣習武,虛懷若谷素修德。
慧眼識才蓬蒿所,他年标名淩煙閣。
馬陵泊聚千裡馬,于嬌人稱女伯樂。
那邊張雷與馬铨厮殺多時,馬铨武藝到底還在張雷之上,二将各自拼殺至七八十餘合,張雷又折了便宜,眼看已敗,馬铨正要取他性命時,于嬌又到,照馬铨後心刺上一槍,嘶吼一聲栽倒在地。馬铨心知傷重必死,有意要與之同歸于盡,拼餘力一撲,于嬌機智,再刺馬铨後膝,驟地跪倒,張雷乘機一刀揮去,馬铨頭顱飛開數丈。兩個也不多言,都去助許栗銘、段金朋厮殺。
卻說孫獬不疾不徐,尚與段金朋酣鬥,忽見張雷持刀殺來,心中慌亂,失了分寸,被段金朋乘勢,一槍戳殺了。二人見熊衮與于嬌、許栗銘相鬥無幾合,尚還未見個分曉,段金朋道:“量他一個,雙拳難敵六手,你且去尋那狗官,我亦去助戰。”奔向熊衮處。熊衮見又來一将,多少也有些心憂,勉強道:“梁山三個尚鬥不過我,何懼你等!”一展渾身之力,把錘望段金朋處橫掃過去,這一力道,金朋把槍一隔,連連退了幾步。許栗銘見熊衮開張大了,暫收不回,舞長劍劈去,傷了熊衮小臂,于嬌亦執□□在熊衮腿股上,竟刺不進許多。熊衮發喊,宛如獸咆,道:“殺不盡的草寇,豈不知我西山十傑的威名!”舉錘望于嬌又砸,于嬌那槍是尋常軍卒所用,非比原來的方天戟,鋼釘錘到處,早斷成兩段。卻吃于嬌眼明手快,望後一跳,趁熊衮尚未收錘之際,把那槍頭直照着熊衮頭上猛地标去,切開頭皮,血流盈面。熊衮遭迷了眼,心急亂舞,許栗銘繞在身後,奮力一劍,熊衮怪叫一聲,轟然倒地。
再說張雷一個,在園内搜尋清家兄弟倆,摸着那地窖子,潛身進去,隻覺裡面臭氣難聞,内中婦人可見,心中不忍。又朝着裡面尋去,見清百年、清一年昏倒在地上,張雷不曾認得,隻看是兩個男子,心中疑惑。再見遠處有一婦人,衣衫不整,想是無辜女子,遂上前道:“娘子莫怕,我非歹人,快逃去了罷。”那婦人問道:“外面自有将佐把守,如何走得?”張雷笑道:“娘子不知,那夥官兵已吃我們殺了,專來解救你等。”去了上衣甲,又脫了内襯袍子,教這婦人披上。
那婦人嬉笑一聲,把手望張雷嘴裡一塞,地窖本就黑暗,張雷隻看他是個婦人,未多防備,吃了這一手,連忙甩開,隻覺口苦,急咳了幾聲,頓時腳軟。身後清百年、清一年兩個爬起,大笑道:“蘇美人好手段!”蘇紅娟亦笑:“今日可見‘迷毒藤’也。”把腳踏在張雷頭上,腰間解下帶來,卻是條藤狀鞭,□□白糕兒般的□□。蘇紅娟道:“上面自有熊将軍在,我們且勒死了他,也是功勞。”清一年道:“這厮們壞我園子,當由我動手!”張雷跌在地上,眼睜睜看蘇紅娟湊過臉來,媚笑道:“生的标緻,可惜是個賊,不然姐姐也屈尊陪你一夜,教你死前也嘗些歡樂。”清百年蔑道:“這賊雖看精壯,多是不知采戰手段,不如本官。”清一年把鞭子纏在張雷脖項上,方要行兇,戴暢、晁晶已鑽入地窖來,大罵道:“狗官休得放恣!”吓得三個魂飛魄散,那能抵當,都吃捉了。
出了窖子,那些土兵都已投降,再看青石山兵馬時,卻比來時多了數倍有餘,張雷正奇怪間,隻見一人迎面走來,張雷認得,乃是山寨頭領楊程。隻聽楊程忽地罵道:“你們做的好事!一半人馬尚敢攻打此處,若是官軍都回,縱然沒了主将,你們也遭亂軍殺了七八回!”張雷知他無心怪罪,笑道:“楊兄如何來得此處?”楊程道:“你們去得久了,宋大哥隻恐有失,特分付我來接應。來時途經一村,見山寨軍馬收葬屍首,問了方知原委,軍馬未敢停歇,特來馳援。”
于嬌、戴暢五個再拜謝了救命之恩,又與許栗銘三個道:“哥哥如今為了我等與百姓,不顧山寨招安大事,回去隻恐宋頭領見責。”許栗銘歎道:“縱是天大的事,豈有人命來得重要?”曹笑思道:“小妹捉摸着,兄長來時隻說是梁山好漢,那熊衮卻說兄長是馬陵泊的人,既如此……”楊程聞言道:“這個妹妹說的在理,這厮們隻當我們是馬陵泊的軍馬,如此與我青石山何幹?且宋大哥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待我回去作保,管教三位兄弟無事!”衆人方才寬心。
當下一衆好漢先把清百年、清一年剖腹剜心,滴血享祭枉死的村民。再拿過曾甯、蘇紅娟,兩個男女叩首求饒,一個願為奴婢,一個願獻出妻妾七八餘人,供奉頭領喽啰。單筱寒忿道:“無義□□,我姐妹此番絕不饒你!”戴暢亦罵道:“好個五尾豹,你的妻妾便不是人麼!不知内中又有多少是你搶來的。”喚過晁晶,将兩個亦殺了。那馬铨、孫獬盡皆枭首示衆。待去割熊衮時,衮竟沒死,尚有一口氣,爬起身來,奪了喽啰軍器,卻待跑路。楊程、許栗銘兩個,各執竹節槍、劈水長劍攔住。衮叫曰:“吾西山十兄弟,手足同心,今殺我一個,定來尋你等報仇!”衆人一發都上,把個剝皮熊前後戳了數十個透明窟窿,死在嬌兒園内。以此平城縣之災從今再無,有詩道:
冷眼觀蟹真奸頑,橫行公子莫忘端。
金沙浪裡迎義士,便取諸小祭黃幡。
楊程又号令将那夥原待分婦人的熊衮部下土兵,但凡有參與屠村、奸□□女的,盡都坑殺了。餘下的,于嬌親訓道:“汝等悉聽,我正是馬陵泊的頭領,女伯樂于嬌的便是,今與衆頭領殺了這夥奸佞,也教你等知道,休将我等婦人不當人看,豈不見本朝楊門女将?若再有折辱婦人的,必引大軍前來,一概不留!”這夥土兵那敢不依?
衆人就嬌兒園裡救出民婦,各自發銀回家,遠近死難村民,亦皆入土。戴暢、晁晶放火燒了那貢泡棗的嬌兒園,楊程、許栗銘命人大書“替天行道”四字,挂在縣衙上。當夜事罷,兩邊各自道别,都有不舍之情。于嬌領戴暢四個,并許多願跟随的婦人,同奔馬陵泊而去。那不願去的,各自回家,戴暢亦教曉喻各村,害民縣官已除,今後隻管安心生育撫養女孩兒。青石山人馬亦起程回山,那楊程卻在心裡暗道:“此番作為,為保我山寨,隻得假馬陵之名,倒與他山寨生災。且不管他,别日再作計較。”正是: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且說戴暢等與一衆婦人,路行四日,方到馬陵泊北山酒店。董恩惠、何瓊二女接着,戴暢四個說明來意,二女歡喜,卻不見于嬌的身影,正要細問,忽見疾風步沈濤亦領着一壯漢而至,要上山去見陳明遠。不是這漢子來到,有分教:
武陵縣裡,引出三個遮天好漢;洞庭山上,下來四籌搗海英雄。
正是:
天上煞星重會,凡間豪傑聚逢。
不知沈濤所領何人,于嬌又那裡去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