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故事并非是簡單的放縱感官和行為堕落。我很喜歡他對傳統道德和所謂人類文明的嘲諷隐喻,我們都被規訓成了套子裡的人,即使窒息也沒想過逃出來,而隻是從一個套子跳進另一個套子罷了。”
韓景硯聽完這段點評,立即想到姑娘的覆曆表上“父母亡故”的内容,顯然她嘴裡厭煩的“規訓”應該不是來自于父母。
唐朵嗒嗒嗒地跑開,繞到沙發背後,上樓的那面牆體樓梯下内嵌的小書架裡,抽出一本書 。
看封面,正是安德烈。紀德的那本《背德者》的精裝版。
當書落在手裡時,才發現精裝的硬殼上有被反複摩擦的斑駁痕迹,當那隻雪白小手翻開時,書頁上的索引帖、彩色标簽密密麻麻如人類精神行過的腳印,而書頁内還滿布熒光筆的印記,和各色筆注、讀時感等等。
韓景硯心頭微震,看來,小黃人心理修煉曆程是經過了真正的大師引導。當然,他并不是世俗化層面的膚淺輕視,是有些驚訝,另眼相看。
不管獵頭給他的那份過于豐盈、專業的覆曆,在一個24歲的姑娘身上看起來有多麼驚人,多麼天才到不可思議。但此時看來,那也隻是這個姑娘非常偏頗的,小小的一面。
當書頁翻開,愈發真實的她比起當初撲騰上來,扒他的衣服,還因為自己的裙子不好脫而哭着跟他解救的那個小姑娘,更豐實,真實,鮮活,而富有生命力,卻讓他有了些微的退縮,難以克制的顫抖,酥麻的感覺從觸到紙頁的指尖,開始向全身漫延。
但她不給他退縮或逃避的機會,她如王者般在他懷裡坐定,枕着他胸膛蹭一蹭,像一場即将開演的史詩大片,連他一直覺得的甜嫩嗓音帶着一種近似于虔誠神聖的音調蠱入他心神。
||大多數人都認為,如果不強迫自己,就很難有所作為。他們非常喜歡模仿别人。每個人都有模仿的對象,總之活得盡量不像自己,有些時候,他們不做選擇,把現在的名人當成他們模仿的對象。可是我認為,人的身上還有其他優點。他們卻不敢做出超出常規的事情。我把模仿法則稱為害怕法則。
她說,“我覺得這個害怕法則,是個套子。我們每個人都裝在自己的社會形象的套子裡,走在約定俗成的規則裡工作生活,甚至戀愛結婚。一旦違規,背德,就擔心自己會被孤立,會迷失。以前我覺得沒問題,但看到顧岩出軌時跟那個白富美在一起,狀态那麼肆意,開心,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就……”
“我承認開始我是有被背叛的憤怒,傷心也有一點點,畢竟我們談了三年,他出現在我特别低谷的那段時間,陪伴我幫助我。他很好,很适合我,我不想失去他。但後來,我發現我有點羨慕,甚至憤怒傷痛裡還有點妒嫉。你知道我在妒嫉他什麼嗎?”
韓景硯看着姑娘認真講述過往一段戀情的眼神,他也許讀懂了她想要表達的,但他并不想告訴她。
他撫撫她的頭,歎息,“抱歉,親愛的,我沒有過類似經曆,不太懂你說的這麼深奧。”
唐朵目光怔了怔,韓景硯想,她大概沒想到自己傾情分享的結果,是在“對牛彈琴”吧!
但她很快一笑,像是釋然,或者是對他這個“愚木腦袋”隻看重錢的膚淺牛郎的溫柔寬容,露出以往撒嬌時的甜蜜表情,“沒關系,你能聽我講就很棒了。”
沒錯,牛郎的第一功用,就是聆聽客戶情緒,說些似是而非的寬慰,以情感大師身份假裝閱曆先鋒。
||要知道,人類的發明創造,都是獨自完成的。不過,這裡誰又會把發明當作自己的目标呢?自己發現的與衆不同之處,是非常可貴的,正是它讓人具有了價值。可是,人們總是想盡辦法消除這種獨特性,還标榜自己熱愛生活。
“我覺得,顧岩很幸運,有一個人帶他發現了他的獨特之處,帶他真正領略了真正的生活樂趣。他那種釋放的樣子,整個人都閃閃發光的樣子,是我不能給他的,我很羨慕,又妒嫉……他們倆在一起的樣子太理所當然,自然而然,就像靈魂相契不可分割。似乎正是我想要的……可我想着跟顧岩在一起時最好的狀态也不是這樣子,像另一個次元,我可能永遠得不到,我理解不了了,我又很迷茫……那是我再努力學習,也不可能學會的東西,沒有任何一門學科能教給我獲得那種生命力的方法,我隻是從大師的書裡看到了一點點光……但我還是覺得難受,痛苦,不舒服,沒辦法……”
“這一次我沒法再去找一個人把我帶出來,我……”
韓景硯打斷了話,大手輕撫過姑娘的頭,輕輕撫過她因為激動而僵硬的脖頸,“朵寶,沒關系,你回了龍城,你開始了新生活。這間屋子的每一處匠心,都是你的生命力。你已經找到了,沒必要去羨慕或妒嫉那些已經過去的人……”
不管怎樣,那個叫顧岩的家夥還是傷害了她,不管是不是愛情,傷情了總是需要療傷的。
這是唐朵在跟顧岩分手後,第一次跟一個外人說起那場情變,比起她之前跟楊書啟提起時,要心平氣和了很多。她感覺男人溫暖的掌心燙帖着身心,就像初遇的朦胧記憶裡的感覺,很安心,平靜,感覺那一個痛苦蜷縮着的自己終于被溫柔撫平,妥帖安放,不再茫然,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輕撫着懷裡的人兒,像撫着一隻乖順又嬌氣得容易受傷的貓兒。可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從不養任何寵物,包括小表弟養的貓狗兔子魚他都從不碰一下,甚至多看一眼都會皺起眉頭。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相依偎着,無聲,甯靜,沒有摻雜任何其他俗氣的欲望。直到兩人的呼吸,心律似乎都漸漸趨同。
韓景硯胸口微震了下,問,“所以,你給我花錢,是在嘗試一種與衆不同的叛逆生活?”
唐朵閉着眼,突然浮出一抹笑來,這笑容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種,看起來又甜,又壞,像勾引人犯罪的小惡魔。
她轉過身,整個臉都埋進他胸膛裡,悶哼着又開始收攬她的付費福利,“是也不是。之前我以為離家出走就已經很叛逆了,後來發現我竟然又不知不覺被他們裝進了套子裡。現在,我要把他們的套子撕掉,試試看,就像媽媽那樣,他們又能拿我如何?我又會如何?現在看來……”
她擡眸,眼裡閃閃爍爍像是脫離軌迹在宇宙中肆意奔馳的彗星,熱烈耀眼,“還不錯,好極啦!”
那小爪子又開始亂擾,小嘴亂宙,煽風點火,肆無忌憚。
韓景硯抓住一隻,警告,“加班這麼晚,不好好休息,明天上班打瞌睡,不怕被你老闆涮?”
她開始拉扯他的衣領,“不怕。我是廠裡的寶貝,我老闆關心我還來不及呢。再說,我隻是午飯後打個盹兒,正常工作時間,那些小工程師想抓我小辮,還沒那能耐。”
沒錯。她還給那些新進工程師“上課”,也沒人敢在背後給她穿小鞋,上眼藥了。專業方面,她是一點兒不含糊,這跟年齡沒關系。